陈二此刻坐在船尾，勉强捂住自己的腹部。
迎着火光，陈六能看到他脸上扭曲的肌肉与大颗大颗的冷汗。
目光不受控制的往下走，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捂着的地方不断喷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是血。
陈六感到一阵头晕。
“哥……”
他嘶哑的喊了一声，一时间手足无措。
“走，先离开这儿，走，走啊，别停！”
陈二双目涣散，挣扎着呼喊，他的血越流越多，几乎让他有些头晕。
他好疼，疼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要死了吗？
可是他不想死在这儿。
“带我离开，带我离开，我想，我不想，在这儿……”
炮火声中，陈二的声音清晰而又迟钝。
他快要不行了，这是陈六很清楚的认知。
替沈念娇挡下的那一枪正好打在他的腹腔，这样大的出血量，显然是被击中了重要器官。
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沈念娇号啕大哭了起来，她身上沾满了鲜血和不知为何的凝固物。
有的是别人的，有的是陈二的，还有她自己的。
她扑在陈二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二哥，是我的错，我不该救他，我不该害了你，你明明，你明明……”
陈二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子，沈念娇心里十分清楚。
那一颗子弹，原本应该打在她身上才是。
陈二替她挡了下来，所以此刻躺在这里的才不是她。
“好了，沈小姐。”陈二还是十分客气的勾起嘴角，企图给她一点安慰：
“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的职责。”
小姑娘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拼命的摇头。
陈二应该做的？
分明是她任性逞强，非要去救那个人，才导致陈二为了救她，替她挡了子弹。
可那个人也没有救到，还赔上了陈二，她到底在做什么？
懊悔和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沈念娇捂住自己的脸，只觉得已经无脸面对任何人。
陈六在一旁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他说：“走不了了，哥，我们一起死在这儿吧。”
他没有说谎。
他们现在的小船还躲在大船的阴影下，所以才能勉强躲过炮火的攻击。
但以这样的火力，他们但凡离开大船一点儿，都会立刻成为下一个死亡的人。
可大船在一点点被海水吞没。
他们实际上只剩了这么一点苟延残喘的机会。
等着大船沉入海底，也就是他们被火焰吞没的死期。
“我们总归是要死的。”
在这一刻，陈六就显得极为冷静。
他熟练的将陈二的伤口在短时间内绑好，然后将他扶了个舒适的位置。
“娇娇，别哭了。”
处理过陈二，陈六摸了摸沈念娇的头，见女孩哭的像一只蜷缩在一起的鹌鹑，想笑，却又忍不住也想落泪：
“娇娇，看看天空吧，这是我们最后能看到的东西了。”
这是他们仅剩的、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沈念娇扑在陈六怀里，哭的喘不上气。
三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
陈六也闭上了眼睛。
不用再挣扎了，等待最后的审判即可。
恍惚间、陈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和几个兄弟们一起在一起训练的日子。
大哥沉闷守规矩，永远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每次都让教练十分高兴。
剩下他们几个弟弟可就没这么省心了，特别是他，从小就脑子活络，鬼点子多。
二哥是个讲义气的一根筋，傻傻憨憨，却也十分的招教练喜欢。
只是天分不太高，学习的十分吃力。
那时他只觉得辛苦，每次训练完，他都会想着怎么去玩才好。
想要拉上大哥一起，好在教练那边打掩护，却被对方严词拒绝。
剩下几个哥哥可也是一个比一个明精明，他要是想坑对方，可没那么容易。
就只剩陈二。
于是，他常常拉着陈二一块去玩，一块做恶作剧。
“二哥，待会儿陪我去……”
“二哥，帮我…….”
陈二被他一声声的二哥叫的高兴，当真还有了几分做哥哥的自豪。
于是，每次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做了什么坏事，陈二都勇于站出来一力承担。
于是，每次都是陈二被教练罚站罚做体能。
而他，也只有在陈二从黑夜站的白天的时候，偶尔去送了一两次水，就已经让陈二十分高兴了。
“这个傻子。”
陈六低声哼了一声，眼泪却也不受控制的从眼角宣泄而出。
“怎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么傻，做事情只讲义气不管不顾。”
若是换了大哥，只怕早不管他这些什么人，拉着他们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若是其他兄弟，只怕也不会去替沈念娇挡枪。
毕竟对方不是商家人，而他们的任务可也不是保护沈念娇这个自己跟上来的女人。
只有陈二这个傻子。
只有陈二这个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四爷会将他留在身边，他一定也清楚，陈二这样憨直的性格，可一丁点儿都不适合独自生存。
可是四爷还是最信任他。
这次救出宋总的任务，他没有选择他们这些聪明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让陈二去做。
因为他知道，只有陈二，才会奋不顾身的，去为了别人着想。
二哥……
陈六这样想着，也觉得自己一阵疲累。
他抬头看着天空，火海的投映下，一片通红。
很漂亮，很美丽。
死前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算不错。
只是可惜看不到星星月亮。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身边的惨叫声和呼喊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雨水拍在陈六脸上，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直到大船彻底被吞没的声音响起，划破天空的火弹声却也消失不见。
“嗯？”
陈六一个激灵，从船上立刻爬了起来，朝着港口看去。
只见那些实验体，一个个已经直起了腰，直愣愣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们在风雨中巍然不动，仿佛一座座雕塑一般，但也没有再开火的意思。
“……”
这是，要放他们走？
陈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也立刻燃起了希望：
“娇娇！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