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烦暑、流金铄石,天闷热得像个蒸笼,稠乎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前一秒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一瞬就被乌云吞噬,豆大的雨滴哗啦哗啦敲打在翠绿的树叶上。
与萧念之分开找药的谢嘉芙抱着小鹿,奔进了几米外一方半人高的山洞。
她在洞里寻了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峰,一面摸着小鹿的头,一面自言自语地道:“乖乖,你说,我能找到骨脂藤吗?”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岭南的山几乎都被我们翻了个遍,可我连它的影子都没见到。”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是不是就代表她没办法扭转原书轨迹,救不了家里人性命?
啊,好烦。
谢嘉芙烦躁的哀嚎一声,环抱着双腿,把头埋进了怀里。
在萧念之和傅深面前一直坚定、冷静的谢嘉芙,心底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苦闷和害怕。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稍稍释放。
小鹿似乎能体会到谢嘉芙的焦躁不安,它半跪在地上,湿漉漉的鼻头轻轻蹭住她的手背,鼻子发车嘤嘤的声音,好像在安慰她。
谢嘉芙一颗心仿佛泡在醋坛里,酸麻饱胀,五味杂陈。
她伸手握住小鹿的一条腿,无声掉着眼泪。
宣泄过后,谢嘉芙心情舒畅明亮了许多。
她重新抱起小鹿,一人一鹿安安静静窝在山洞里,欣赏着洞外的空山新雨,云卷云舒,气氛温馨美好。
半小时后,雨势渐小,谢嘉芙怕萧念之担心,抱着鹿,去找他汇合。
萧念之那边同样没什么收获,谢嘉芙本就惴惴的心又凉了几分。
两人前脚刚回到营地,后脚向导和傅深也回来了。
面对谢嘉芙充满希冀的目光,俩人不约而同地避开视线,摇了摇头。
谢嘉芙眸光微闪,清澈澄净的杏子眼迅速蒙上了一层黯淡。
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忙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没事。”
谢嘉芙攥紧手心压下心中怅然,牵着唇角,笑得梨涡浅浅,清雅妍丽:“失败乃成功之母,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找到的。”
……
连续二十几天风吹日晒,吃不好睡不好,而今又淋了雨,当晚,萧念之开始咳嗽发热,畏寒呕吐。
谢嘉芙给他探了脉,幸好只是普通的热感冒。
她从背包里拿了消炎和退烧药喂萧念之吃下。
然后给他捂紧被子,在一旁守着他。
每隔半小时,就用酒精给他擦擦手心和额头。
下半夜,傅深接替谢嘉芙的工作,让她去休息。
俩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外加萧念之经常锻炼,身体底子好,半夜出了一身汗后,第二天醒来,他又生龙活虎的,跟没事人一样了。
谢嘉芙本想等萧念之彻底好了再出发。
奈何萧念之记挂着她的生辰,想早点找到东西,回京州给她庆生,遂不容拒却地驳回了她的意见。
“一个小感冒,烧退了就好了。”
他捏捏小姑娘的脸,让她莫要太担心。
谢嘉芙张嘴欲要再劝。
萧念之径直背上包,一手抱着小鹿,一手揽着少女纤瘦的肩膀,招呼傅深和向导继续出发,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雨过天晴,凉风习习。
没了闷热潮湿的天气这个拦路虎,谢嘉芙他们很快就达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放下东西,搭好帐篷。
四人片刻未停歇,按照惯常的形式分成两组,以营地为起点,展开地毯式搜寻。
小鹿俨然把谢嘉芙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甚至调皮地学着谢嘉芙的样子,如法炮制地对着野花野草,东嗅嗅,西闻闻,玩的不亦乐乎。
可爱的是,它只要遇到色彩明净,香气馥郁的花,就会用嘴咬断,献宝似的叼到谢嘉芙面前,让她吃。
谢嘉芙觉得暖心,摸摸它软软的肚子,把花戴到了鬓角。
少女桃脸杏腮,仙姿佚貌,鬓边带着几朵粉白相间的小花,衬得她精致的眉眼更为娇艳昳丽,美得惊心动魄。
嫣然浅笑的少女和懵懂天真的小鹿,美好的恍若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精灵。
几米外的萧念之及时地捕捉到了这治愈的一幕。
他从背包里摸出稿纸,用铅笔飞快勾勒出了一副简笔画,而后小心叠好放进胸前口袋,预备拿回京州好好加工一番,制成油画给小姑娘做生日礼物。
……
时光恍若长了翅膀,悄无声息飞过森林、山谷、河流。
眨眼,半边骄阳没入山脊,黄昏如约而至。
一天又快过去了。
谢嘉芙找完最后一片树丛,捶了捶酸痛的腰,朝几十米外的萧念之喊道:“表哥,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等下,这边有个小山谷,我下去看看。”
萧念之的话,让谢嘉芙心头猛地一动,手脚并用地扒开茂密的树丛,快步朝他那边跑去。
山谷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中间有个小水池,水池边长满了各式各样谢嘉芙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萧念之借着夕阳的余晖,正一寸寸搜寻。
谢嘉芙半刻没耽搁,急忙从另一侧下去,帮着一起找。
事实证明,缘分未到的时候,不论怎么努力怎么付出,结果都是白搭的。
兄妹二人满怀期待,把那一方小小的山洞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蚂蚁窝、蟋蟀窝都给掀开瞅瞅了,仍是什么都没找到。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谢嘉芙再没办法用乐观开朗来伪装自己。
回营地的路上,她罕见的沉默了。
少女低眉垂眼,满腹心事。
萧念之打心底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个心理防线崩塌,只顾着emo,一个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安抚妹妹受伤的心灵,都没注意到,总是如影随形,如同腿部挂件般赖在谢嘉芙身边的小鹿不见了。
待到谢嘉芙注意到小鹿不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擦黑了。
搞不清小鹿到底是伤好自己走了,丢了,还是被其他猛兽欺负了,谢嘉芙放心不下,于是和萧念之、傅深一起,打着手电筒和火把,沿着来时的路寻找。
最后,他们在一处开满樱桃鼠尾草的小山谷找到了小鹿……和它的亲人。
月白风清,林籁泉韵,漫天萤火中,小巧玲珑的小鹿依偎在一只高挑秀气的梅花鹿身边,仿佛恩泽人间的神明。
谢嘉芙一时看呆了。
见到谢嘉芙,小梅花鹿开心地奔过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过去。
“福宝。”
萧念之拉住她的手,警惕地冲她摇了摇头。
谢嘉芙摸摸小鹿小小的犄角,笑道:“没事的表哥,小鹿可能是想介绍我给它妈妈认识。”
话毕,谢嘉芙随着小梅花鹿来到了它母亲身边。
与梅花鹿眼神对上的那一刻。
不知怎地,谢嘉芙心中竟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安宁平和之感,久坠在胸口的焦炙忧虑顷刻间化为了乌有,整个人进入到了一种格外放松忘我的状态。
而后,梅花鹿主动舔了舔她的手,朝她头顶差不多两米高的山崖嘤嘤叫了两声。
难道她在告诉她什么?
谢嘉芙迷惑地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抬头望去——
银白月色下,暖黄色的萤火一闪一闪间,一丛缀着雾蓝色小花的药草吐着淡淡的芬芳,恬静安睡。
这,这好像是骨脂滕?
谢嘉芙呼吸微滞,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会跃出胸腔。
她连忙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医书,打开手电筒,照着书上的字和简笔画,从根部到叶子再到花蕊,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对比,唯恐一个眼花,又是空欢喜一场。
几分钟后,谢嘉芙颤抖着手关掉手电筒,瓷白妍丽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极度欣慰的微笑。
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
历经千辛万苦,他们在梅花鹿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骨脂滕。
“谢谢你小鹿,谢谢你。”
谢嘉芙蹲下身,温柔地抱着小梅花鹿的脖子,激动得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