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谢嘉芙与傅云辞、傅云暖、江景怀等人道别后,同萧念之、傅深一起踏上了前往宁州的火车。岭南太远又比较偏,没有直达的列车,他们三人只能先到宁州,再由宁州转车去常州,最后想办法驱车或是其他方式继续深入。
火车临走前几分钟,谢嘉芙又折返下车,依依不舍地扑到傅云辞怀里,语气哽咽地叮嘱他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坚持用药泡脚。
“我知道了。”
傅云辞吻了吻她的额心,浓烈深情的目光一点点描绘着眼前小姑娘眉目如画,精致昳丽的轮廓,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好好保重自己,我等你回来。”
谢嘉芙红着眼睛点点头,捧着青年的脸踮脚在其唇角落下一吻,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她是舍不得的。
但个人的情绪、她家里人的命、傅云辞的腿,三者放在一起,孰轻孰重,她拎得清。
……
谢嘉芙一行人离开京州的第三天,是蔡老爷子蔡志明的七十大寿。
寿宴于蔡家公馆举行。
蔡家公馆位于京州南街区最中心,前身是清代某王爷名下的私宅,古朴气派,占地面积足足有五六千平,是京州数一数二的豪宅。
此时公馆内外灯火辉煌,香车宝马往来不断。
大门处,衣着鲜艳华贵的政坛名流、商界精英携着打扮时髦的女伴从车上下来,在佣人的引导下,往公馆内走。
公馆侧门,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行云流水般驶入院内。
这一幕,被大门口下车的男子无意间瞥见,微微蹙眉,问身边的同伴:“那人是谁?”
西装革履,儒雅俊秀的男子随意瞟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地收回目光,随口给了个答案:“不清楚,也许是蔡家亲戚。”
那条路蔡家内部专属通道,非蔡家人的车轻易开不进去。
“那可不是什么蔡家亲戚。”
站在几步外,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人闻言,警惕地左右瞧了瞧,主动将自己新得来的小道消息分享了出来:“听说是蔡老爷子失散多年的外孙子,半个月前找到的。”
“今儿这生日会,明面上是庆贺他七十大寿,实际上是准备借此机会,正式将他认祖归宗。”
失散多年的外孙?
俊秀男子,也就是陈鹤知,与同伴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外和趣味。
京州人人都知道,蔡老爷子戎马一生,战绩显赫,因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根本,一生无子。
虽然坊间也有传闻,说他早年与琼芳楼的花魁有过一个闺女,养到四岁多被人贩子抱走,至今下落不明之类的。
但因其虚实无处探究,大部分人都只拿它当个茶余饭后的花边新闻,一听就过,并未花心思去在意。
现在想来,那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就今晚的情况而言,真不真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蔡家那俩斗得死去活来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
十几年来,因着蔡志明膝下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的堂哥、堂弟担心他老无所依,一直都想将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他。
好让他在百年之后,能有人为他扶棺打幡。
对此,蔡志明一直都是比较含糊的态度,既没答应也不拒绝,只模棱两可地给了一句话。
得民心者得天下。
蔡志明的堂哥和堂弟为了这句话,或者说为了蔡志明身后的那把椅子,多年来互争雄长,比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
尤其是近几个月,蔡志明的身体每况愈下,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次,两家见状都铆足了劲预备冲最后一把了,这会突然冒出个亲外孙来……
陈鹤知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公馆大门内,正笑容满脸招呼来往客人的两人身上,眸底闪过一丝兴味。
今晚这宴会精彩了。
……
轿车沿着院内修筑的水泥道行驶了将近十分钟,停在了一处三层小洋楼外。
司机打开车门,蔡家管家蔡兴源携佣人推着轮椅上前,恭敬的唤了声:“三爷。”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车内青年只露出了半个精雕玉琢般的下颌。
他一袭黑色长衫,衣衫下摆至右肩用银线绣着缠枝芙蓉花,交迭相握的大掌骨节分明,周身气息冷冽,萦绕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矜贵气质。
傅云辞抬腿下车,朝蔡兴源略一颔首,启唇道了声:“源叔好。”
青年皮肤冷白,薄唇绯红,姿容俊雅,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蕴藏着教人不敢深视的锐利。
沉稳,冷静,眼神锋利有深度。
和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倒是像。
蔡兴源收回目光,温声道:“老爷子在书房等您,我推您进去。”
“劳烦了。”
傅云辞也没客气,将手中的拐杖递给司机。
小洋楼从外面看典雅素淡,内部装饰却极为富丽堂皇,尤其是蔡老爷子的书房,一进门便是两排两米多的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类古玩瓷器,个个看上都价值不菲。
“小辞来了。”
听到轮椅的滑轮声,背着手写字的蔡志明放下手中的毛笔,关切地道:“今儿腿怎么样?给你寻的药可还有用?”
傅云辞先起身同他见了个礼,才淡笑道:“没以前那么痛了,多谢蔡……”
“嗯?”蔡志明似乎料到他想说什么,鹰眸微眯,递了一个不愉的眼神。
傅云辞见状从善如流地改口:“多谢外公。”
“这就对了嘛。”
蔡志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低眉垂眼,温润和煦的模样,颇为感慨地道:“你母亲若是还在,看到你长这般大了,一定特别开心。”
傅云辞面色沉静地答道:“其实我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便是做梦,她的脸也是模糊不清的,但……每每做梦,她都会问起你。”
“是我对不住她。”
蔡志明被他说得心口泛酸,老泪纵横:“如若当初我将她看牢些,你母亲便不会被人贩子抱走,你们也不用在外吃那么多苦。”
呵。
不愧是统领一方,运筹帷幄的蔡家家主,确实谨慎又精明,认亲前百般调查,到了如今,竟然还在明里暗里试探他。
幸而他今天也是有备而来。
傅云辞掀起唇角,语气带着怀念和不易察觉的怆然:“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从来都不苦。”
“对了,您前段日子身体不大好,有个东西我一直没给您。”
说着,傅云辞从袖口拿出一封信,递到了蔡志明面前。
信封略微泛黄,上面折痕明显,显然被人无数次地打开看过。
蔡志明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当他展开信纸,看到信中内容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绵密的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本已经模糊了的记忆潮水般涌回脑海。
“我的乖女儿,是爹爹对不起你。”
他捧着信纸,浑浊的眸中俱是后悔与悲痛。
年过半百的老人独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
傅云辞敛眉,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然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蓄满担忧的眸底,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