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之死,是武松从名利场到生死场的转折,在阳谷县刚混个脸熟就落马了。“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赚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使用,谋个升转。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
这句话有三层意思,一是知县三年任期将满,提前转移赃款,离任能落个两袖清风的美名;二是升官与发财,相辅相成,赃款的去处别有洞天;三是贪官与土匪当道,智取生辰纲就是明证,殷鉴不远。武松是知县的千里马,奔波就是他的宿命。对潘金莲而言,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机会,有机会狼狈为奸。如果不伏笔知县贪赃,枉法就成了欲加之罪。歌德有句名言:“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出得起价钱的人。”
同样是出卖灵魂,武松和潘金莲都找到了买主。紫石街没有祖宗家法,也没有“是亲不是亲便做乔家公”的族长,一千年前的潘金莲比《白鹿原》中的田小娥要幸运,散发着小资情调的武大嫂是城里人!封建社会的礼崩乐坏,必然发生在城市,时代已经发展到资产阶级萌芽的前夜。武大死了,腾笼换鸟,“自此西门庆整三五夜不归去,家中大小亦各不喜欢”,《金瓶梅》就从这句话演绎潘金莲的余生。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水浒》反其意而用之,武松回来已是三月初头,“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大喜,赏了武松一锭大银,接风洗尘。武松去见哥哥,“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读者仿佛可以闻到武松的汗脚,重点是头巾。影视剧中的武松总是戴个大檐的毡笠,毡笠是行人的装束,象征着风尘仆仆。头巾是很有文人气的装束,象征着闲庭信步,也是平民的礼帽,武大入殓就戴着“巾帻”。移步换景的头巾,烘托着武松的春风得意。拉风的武松来到紫石街,街坊邻居“都吃一惊,大家捏两把汗”,武松差点撞见大官人。“西门庆和那婆娘终朝取乐,任意歌饮,交得熟了,却不顾外人知道,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男女关系已经公开化,潘金莲还在热孝之中。再两日,便是断七,断七就是死后的第四十九天。武松揭起帘子,映入眼帘的是武大的牌位,门户洞开。武松呆了,叫声:“嫂嫂,武二归来!”
武松在试探,嫂嫂还在吗?潘金莲慌忙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
原著有个纰漏,“西门庆惊得屁滚尿流,一直奔后门,从王婆家走了”,影视剧的处理是西门庆跳窗逃跑,很救场。不知道武大家是几室几厅的房子,但绝对不是什么深宅大院,西门庆在武松眼皮底下是跑不掉的。写“后门”的目的,是为了牵出圆谎的王婆,其实“后窗”更好。潘金莲卸完妆,换上孝衣,才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潘金莲的哭声,读者百听,里耳起茧。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么症候?吃谁的药?”
潘金莲没有按照提问的顺序回答,先说武大的症候、再说武大的药,最后说武大的死期。潘金莲在动脑子,只有死期是确定的,所以放在最后说,关键时刻王婆又过来打岔。“亏杀了这个干娘。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干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
“没脚蟹”是强调自己恪守妇道、深藏不露,没压黄线——叔叔划的。除了隔壁老王,周围都是各扫门前雪的势利小人,叔叔要离他们远一点!街坊的冷眼与隔壁的热衷,关联着世态炎凉。“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武松的沉默,让人心情沉重。武松回到宿舍,换了一身素净衣服,腰里系了一条麻绦,带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武松出门去买祭品,一个跟班拎着,回到紫石街已是晚上。二更,武松设祭,招魂:“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是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
武松酹酒,烧纸,“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作者把笑声奉献给读者,让硬汉飙泪。“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土兵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土兵中门傍边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子前睡。”
寝苫枕块,礼也。更鼓正打三更三点,武松辗转难眠。武大灵前的琉璃灯半明半灭,武松坐起来,自言自语:“我哥哥生时懦弱,死了却有甚分明。”
话音未落,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冷气来,盘旋昏暗,灯都遮黑了,墙上纸钱啪啪乱飞。冥冥之中,传来一声哀号:“兄弟,我死得好苦!”
武大显灵,似梦非梦。武松回头看那土兵时,正跟死人一般挺着。武松寻思:“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武大之死疑窦丛生。天明,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嫂嫂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
悲伤与烦恼是两码事,这话说的无脑,难道要“叔叔夜来喜乐”?昨夜“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想必孤枕难眠,很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么病死了?”
“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
武松接二连三问道:赎谁的药吃?谁买棺材?谁来扛抬出去?”
嫂嫂最后的回答是:“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维持出去。”
这是最新的线索。“原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
武松起身带了土兵,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土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么?”
土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
除了知县,武松在阳谷县好像认识的人不多。狮子街引逗狮子楼,相去不远。何九叔见武松上门,吓得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急急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道:“都头几时回来?”
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话闲说则个,请挪尊步同往。”
何九叔跟着武松来到巷口酒店,坐下,喝酒。何九叔很不适应武松的沉默,“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贪杯,也不搭话,喝的是闷酒。酒过数杯,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武松指着何九叔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
武松拔刀,说的是狠话。喝闷酒,说狠话,拔刀相向,这就是武都头断案三部曲。何九叔掏出证物,将西门庆行贿、潘金莲撒谎、武大惨死,娓娓道来。何九叔为什么会老实交代?表面原因是惜命,深层原因是何九叔对何九婶的话深信不疑——不要以身试险!设想何九叔一口咬定武大就是病死的,武松也没辙——口径一致。即使以后奸情败露,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仅仅是西门庆踢到武大吐血,武大的死因最多是伤重不治。其实潘金莲根本就不用下毒,饿都能饿死武大。潘金莲急于灭口,外因是王婆教唆,内因是自己的虚荣心。因为潘金莲想嫁给西门庆,武大活着就是潘金莲的耻辱——依然会被世人贴上武大前妻子的标签。武大人间蒸发了,世人就无法对标,西门庆的妻妾就无法审丑——三寸丁谷树皮到底长什么样?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
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谁人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何九叔又带着武松去找郓哥,证人鱼贯而出。“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
武大捉奸之前,曾对郓哥说:“我有数贯钱,与你把去籴米,明日早早来紫石街巷口等我。”
郓哥籴米,武大有言在先,借用潘金莲的话说:“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籴米,从虚言到实行,隔着武大的死。在行文的回还往复中,更容易反应升斗小民郓哥持家的艰难。郓哥猜出了武松的来意,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
“吃官司耍”像儿戏,那郓哥怂恿武大捉奸如同玩笑,这个玩笑开大了。话又说回来,人死不能复生,人家郓哥都快揭不开锅了,武松不能白使唤人。武松送给郓哥五两银子,又请他吃饭。饭桌上,武松夸奖郓哥:“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怎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郓哥说话像个大人,说道:“我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从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篮儿雪梨……过得五七日,说大郎死了。我却不知怎地死了。”
郓哥撺掇武大捉奸时也说“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气苦”正是郓哥对这个世道稚嫩的声讨!武松问道:“你这话是实了?你却不要说谎。”
郓哥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这般说。”
“无有一人不知此事”,肯出庭作证的只有未成年人郓哥。真相并不复杂,但是冷酷!武松道:“说得是,兄弟。”
何九叔想走,武松不放。武松趁热打铁,带着证人去县衙伸冤。原来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说,因此官吏通同计较道:“这件事难以理问。”
“与西门庆有首尾的”不止潘金莲,“官人自不必说”已经深表知县的为人,“官吏通同计较”把贪官污吏的沆瀣一气,刻画得入木三分。知县道:“武松,你也是个本县都头,不省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没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偏向么?”西门庆“专在县里管些公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武松怀里去取出两块酥黑骨头、十两银子、一张纸,告道:“复告相公:这个须不是小人捏合出来的。”
知县看了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商议。可行时,便与你拿问。”
此时知县任期将满,所谓“从长商议”,不过是为自己的仕途考虑,毕竟拿人手短。下文写到:“当日西门庆得知,却使心腹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仅仅是口惠,没见实物。知县相信西门庆不会食言,关系老铁了。知县转移赃款,已经宦囊一空,受贿合情。西门庆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情报,他就死不了,至少有时间跑。次日早晨,武松催逼知县拿人。知县退回证物,不予立案。知县和稀泥:“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不明白,难以对理。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不可一时造次。”
当初武大捉奸,郓哥建议私了是很明智的。郓哥与何九叔被武松软禁了,否则二人在西门庆的压力下,很可能翻供。狱吏弥缝:“都头,但凡人命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推问得。”
如此说来,武大是白死了。王婆和潘金莲分享了这个喜讯——大官人好棒!武松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
颜面扫地的武松带了几个土兵和文房四宝,离开县衙。武松叫两个土兵,买酒卖肉卖水果,先安排在家里。武松巳时(早上十点左右)才来到家中,叫道:“嫂嫂下来,有句话说。”
潘金莲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慢慢地行下楼来,问道:“有甚么话说?”
能奈我何。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你前日恼了众邻舍街坊,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
潘金莲大剌剌地说道:“谢他们怎地?”
奴家都要改嫁了,瞎捣鼓什么。武松道:“礼不可缺。”
武松待人接物很中式,潘金莲的我行我素很西式。武松烧香磕头,“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堆盘满宴”与武大死前“要汤不见,要水不见”,对比鲜明。土兵忙着烫酒,安排桌凳,布置席面。武二酬邻,先请王婆,引蛇出洞。圆滑的街坊邻居不愿介入武松的家事,王婆“已知道西门庆回话了”,是来看武松出洋相。武松软磨硬泡,生拉硬拽,请来了四位邻居,其中对门卖酒的胡正卿是吏员出身。酒过三巡,胡正卿要起身告辞,说道:“小人忙些个。”
武松叫道:“去不得!既来到此,便忙也坐一坐。”
武松让土兵收拾杯盘,午宴“中场休息”,武松亲自抹桌子。众邻舍却待起身,武松把两只手只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高邻那位会写字?”
有人便道:“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
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武松再次拔刀,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这阵势,唬得四家邻舍“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都面面厮觑,不敢做声”。武松看着王婆喝道:“兀那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的身上,慢慢地却问你!”
武松很讲究斗争策略,“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的身上”,先确定主犯王婆,让从犯潘金莲看到“从宽发落”的希望。武松回过脸来,看着潘金莲骂道:“你那荡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了,我便饶你。”
潘金莲辩解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说犹未了,武松把刀胳察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这妇人轻轻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两脚踏住。”
潘金莲没想到,武松为了报仇会不计后果。武松右手拔起刀来,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
王婆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胡正卿拿起笔,拂开纸道:“王婆,你实说!”
王婆又翻供了:“又不干我事,教说甚么?”
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荡妇,后杀你这老狗!”
提起刀来,望嫂嫂脸上拍了两下。刀很凉,也很亮,能照出人影。此时潘金莲最担心毁容,想保全这张脸。潘金莲先招了:将那时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从“误打西门庆”说起,等于变相承认是自己主动勾引西门庆。王婆招认之前,还乱咬:“咬虫,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只苦了老身!”
“只苦了老身”,王婆认为武松会对潘金莲手下留情——为什么不绑潘金莲,只绑老身!本来“胳察一刀”就完了,武松为何非要扯开嫂嫂“胸脯衣裳”,给嫂嫂做“开胸手术”?有人认为武松是制造斗殴的假象来脱罪,因为知县对案情的描述是:“与嫂斗殴,一时杀死”。试问,在阳谷县还有王法吗?但凡有,武松何苦“私设公堂”!武松如果这般精明算计,在取得证言的前提下,将嫌犯给知县法办就行了,何必开刀。还有一种解释,是武松猥亵。那武松完全可以把“骚货”的裤子扒开晾晾,潘巧云不就是这样死的吗?假设武松没法对嫂嫂下手,是因为哥哥碍眼,那么武大死了,武松昨夜就可以和嫂嫂抱团取暖。武大还好意思托梦吗?武松“摘取”潘金莲的心肝五脏,实施的是对等惩罚,武大中毒是“肠胃迸断”、器官功能衰竭而死。武松把嫂嫂的人头打包,“揩了刀,洗了手”,才去杀西门庆。作者让武松和西门庆在狮子楼上打斗,是不是想让西门庆“爬的高跌的痛”?武松“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对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这是单间雅座。粉头是点睛之笔,西门庆喝花酒并不出奇,但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知县罩着,西门庆此时应该在大牢里。说明西门庆没有一点悔过之心,对潘金莲也用情不专。武松把鲜血模糊的人头扔给西门庆,很打脸!西门庆第一反映是逃跑,“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感觉有点恐高。武松也跳在桌子上,西门庆把手虚指一指,飞起右脚踢中武松右手——把武松手上的刀踢出窗外。西门庆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心窝”,激起武松心头的怒火,武大的心窝就是西门庆踢的!“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捽住西门庆左脚”,将西门庆顺势扔出窗外。武松伸手去凳子边提了大嫂的人头,跟着跳楼。《水浒》中跳楼的好汉只有武松,石秀,李逵三人,李逵还下过井。武松为什么不走楼梯呢?因为武松将来还要跳城墙,这是预演。“西门庆已自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亲眼看着武松“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着自己的肩膀上有个碗大的血窟窿,意识到脑袋搬家了……武松回到家,“将两颗人头供养在灵前”,武大血食。武松拜托邻居两件事,一是上县衙作证,二是变卖家产。“楼上有两个箱笼,取下来,打开看了,付与四邻收贮变卖”,作为“随衙用度之资”。仅仅作为武松的“随衙用度之资”吗?应该是武松和证人共同的“随衙用度之资”。武松走完司法程序,“坐了两个月监房”,证人也要随叫随到,甚至被官府收容——误工费谁给?武松许诺郓哥,“事成之后”给他十四五两银子,结果只给了十二三两,可以看出武松的财务状况。其实亡兄最大的遗产是“武大郎”这个品牌,但是武松没有去守护和传承。每年正月二十一,好事者会在网上发起武大周年祭,成为一种风尚。武松为武大讨回公道,又一次哄动了阳谷县,“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锦上添花。打虎使懦夫立,自首使贪夫廉。知县对武松很愧疚,“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不惜篡改招状:“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
“祭祀”是文眼所在,概括了章回大意。等待武松的是东平府二审和“省院”的批文,也就是三审定谳。阳谷县的押送队伍很长,县吏、衙役、武松、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还有王婆和西门庆的妻子。当初王婆对西门庆说:“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
这一路,西门庆的妻子会不会“赏脸”?西门庆对王婆说“大娘子极是容得人”,情况属实吗?东平府府尹陈文昭是《水浒》中罕见的好官,当即过堂,将武松的重枷和王婆的轻枷对换,何九叔等证人被放回,西门庆妻子留在本府羁管,听候朝廷明降。终审判决需要御笔钦批,所以叫“朝廷明降”。陈文昭为了开脱武松,派心腹星夜去京师,疏通省部(中书省,刑部)关系。朝廷明降:“据王婆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亲兄,以致杀伤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奸淫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文书到日,即便施行。”
其实,这是《祭武大文》的写作提纲。东平府尹判了王婆一个剐字,言简意赅。武松心无挂碍,“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盘根错节——十字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