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头被轩天扯到家中,家里头已经开饭了。
“这就是你十万火急让我回来看的病人?”崔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指着正在吃肉包的包氏道。
“我真的有病!我都闻不到肉味了!”包氏耸了耸鼻子,着重强调道。
“是有病!病得不轻。”崔老头还是给她摸了摸脉,放下手后道:“下次别这么火急火燎的,瞎耽误功夫!”
“明天我去漓县进山探测缘由,圆圆你?”
“我不去,我们明天把小麦种完,后天就带爹爹和娘亲去府城了。”
“小麦都已经播完了,苞米不换了吗?”黄三郎问道。
黄圆圆摇摇头。
“那我得跟蔡老爷子和吕老爷子说一声,明儿最后换一天,这两日本就不大忙了,应当附近也换的差不多了。”
“嗯!”黄圆圆无可无不可点头。
“那腊梅和腊娣跟你们一起走还是等大郎?”黄彩彩问道。
“跟我们吧?大伯定定心心把窑口抄纸的活儿弄好,还得招人什么的,您得带一阵子,敏之爷爷那儿估计忙不过来,指望不上帮忙了。”
“嗯!”黄大郎点头。
“我这回一共收了有一百万担的秸秆,都给放到后山了,尽够能用~”黄圆圆对陈老爹眨眨眼道。
“趁火打劫!干得漂亮~”黄老爹道。
“哈哈哈~”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似乎所有阴霾都已过去。
“二爷爷,你将这些仓房都搬到你的洞天里,游隼他们也都先过去,以后让我娘亲帮您照顾。”
“也不用这么……圆圆。”
“嗯?”
“你,怨恨吗?”
“为什么怨恨?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您也不要责怪什么,眼前看到的风景和心里想的事情都太过漂浮,学会判断总是要花时间的。”
“他不该瞒着我,一意孤行要开山造虞,在敏之提出困难和问题的时候,直接给了银钱。”
“敏之爷爷既然接了,说明数据测算本身并没有错。
是洞天的力量和您的力量让他产生了认知的偏差。
对书本和数算的笃定让他忽视了气候和天时的变化。
他把他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他没有错,错的是您和我,让他认识了力量却没来得及让他认识切实,才会有这样必然的意外,不是吗?
所以我们都没有理由苛责他,既然知道需要更多时间,您便多操劳几年就是了。”
“圆圆…”林二爷如何不知,此事根本就不可能如此简单了了,不仅是黄圆圆和包氏为此事遭受无妄之灾。
敏之都要因此获罪,毕竟所有的方案都是从他手上出的,总不能对朝堂上说是吴胤轩出的吧?所以这时候,林二爷真是焦头烂额。
“二爷爷!我只是遗憾,坚强还太小了,遗憾没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和奶奶告别,仅此而已。”
“你奶奶,唉,这件事,我都说不出口。”林二爷叹气道。
“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没用了!圆圆,你顺路把我带回天医谷呗?”崔老头道。
“您紧着炼丹吧~不过,崔爷爷,我娘亲脉象上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啥啥都好!”崔老头道。
“哦!”黄圆圆道:“那您给那些药材都收拾起来啊~我这也没法给您随时进来拿了,二爷爷,您把金银也收一收,看着怎么派用场吧,我留着也没用了。”
“发生了什么?”
声音传来,几人回头望去,黄圆圆笑道:“阿嬷,您这醒的也太是时候了!前儿个水灾,雪雪和混蛋都救灾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下吴国算是彻底呆不了了,我得卷铺盖跟您回南诏去,还指望您晚些醒,还能多拖一阵子。”
黄圆圆轻飘飘的把事儿给三言两语简单说了,当时那般的情况,这么多人看见了螣,想要让包氏留在黄三郎身边,那白龙就只有混蛋,也只能是混蛋。
等到消息传出,无论是吴国,还是南诏,亦或是修罗族,总要给个交代。
没有办法去指望谁能护着谁,与其缩着脑袋躲藏着,等冲突爆发以后一串都给提溜出来,不如黄圆圆带着混蛋直接离开前往螣族,才算是了结。
“最多只有一个月,就难有藏身之处了。”林管家道,那日水患,隐龙卫亦有参与,便是没有小青传信,一个月之内,睿城也是藏不住人了的,特别是前头还有抢收的事,真正探听搜查起来,线索太过明显。
所以不仅要离开,还得在搜查之前,大张旗鼓的离开,只是这样一来……
“你跟我回?你娘?”阿嬷皱眉,这件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却也根本没来的及细想。
墨墨突破成骊龙,虽足以震慑其他蛊族,可终究不是螣。
族人始终不会放弃雪雪,也不会放弃混蛋,否则螣族没有白螣,又谈何延续?
可雪雪和混蛋到底不是同一个蛊蛇,混蛋也还没到可以繁衍的年纪,这事回了螣族也是难以解释的。
“您收着这个。”
“吼~”墨墨喷出一口焱息。
“雪雪?那你娘?”阿嬷急切道。
“没事没事,只是碎了一魄,人没有大碍。”黄圆圆见阿嬷着急,赶忙安慰道。
“碎了意魄,寿数,唉~这丫头~”阿嬷对自己这个外孙女也没了话,那么胆大妄为意气风发的丫头,最后落得如此凄凉。
可如今雪雪都已从意魄剥落,陷入沉睡,螣族现下,怕是无人能再唤醒雪雪了,这,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黄圆圆虽见阿嬷低落又惋惜,可最终也没说修补意魄的事,就当自家娘亲已经泯灭于人族,归还了雪雪,让螣族断了念想也好。
“吼~”墨墨在阿嬷的肩头拱了拱鼻子。
“那就你带着她吧~”阿嬷叹息着,将雪雪的蛇蛊珠递给墨墨藏于颚下,此时也实在没有处置蛇蛊珠的更好办法,一切还得等回到螣族再说。
“二爷爷,若是我毁了睿城,吴国会跟南诏交恶吗?”黄圆圆问道。
“这……”林二爷虽没明白黄圆圆的意思,却也知她不可能会做出毁了睿城的事来,只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两国离得太远,而且南诏蛊族,吴国难以对抗,也没有这个国力交战。”
只中间的夜国和甘国,西边洞族的无人区,对吴国来说都是无法跨越和借道的,又怎么可能交战?
只有南诏蛊师来吴国祸害的可能,断断没有吴国主动挑衅的可能性。
这也是为何,林二爷告知黄圆圆期限的原因,吴国若不想办法交出圣女,等到修罗族和蛊族的人到来,那就轮不到吴国作为了,甚至可能生灵涂炭,这就是现实。
“您把轩堂叔的图纸和敏之爷爷的信件给我,我去收拾水道,您和崔爷爷留在洞天里归置吧,把需要的东西都带走。”
“圆圆?”林二爷看着她,崔老头也是回头。
“既然定下我来出头,那便不用犹豫不决,不论是雷雨还是水患,尽皆担了就是,保下敏之爷爷和来年的收成也是要紧。”
“是我们害了你。”林二爷叹息道。
“您这话却不知当从何说起了。”黄圆圆眨眨眼睛,巧笑嫣然。
“可要我和墨墨帮忙?”阿嬷道。
黄圆圆闻言,只微微摇了摇头。
阿嬷和墨墨刚突破游身境,怕是洞天都还未圆满,林二爷虽突破了立身境,可对洞天的运用认知还很固化。
用精神力扩散,将洞天与现实重叠,黄圆圆知晓,他们暂时做不到,接了图纸,细细的看了位置,便带着混蛋于黄昏时从漓县开始游走。
敏之正在漓县临时搭建的蓬房,一边核算和统计力工的名单,针对受伤和罹难的人发放抚恤,此事远不到自责和悲伤的时候。
一切还得等勘测结果出来才能定论。
就在此时,救人的白龙又在空中盘旋,低压的云层中,白色巨大的身影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上空。
众人皆是不明缘由,却见幸存的力工们大量的拜伏而下,感恩龙神保佑。
“唳~”别人感知不到黄圆圆,却瞒不过小青,扑闪着翅膀飞上天空,围着黄圆圆转圈。
“乖宝~陪着敏之爷爷去~”黄圆圆抚摸了小青的脚圏,便让她回到敏之身边。
“轰隆隆的巨响带着余音传来!自天而降的巨石上,铁划银钩只四个字,螣蛇渡水!”
“让山中人手尽快撤离!”敏之道。
“勘测结果未出。”隐龙卫并不买账。
敏之左手捏拳,闭了闭眼,右手将小青带回的信件递给隐龙卫。
隐龙卫一眼扫过,叠了信件收起,便旋身入山。
腾蛇渡劫,引来天灾,
开山渡水,以平事端。
纸条上只十六个字,就能让隐龙卫立刻放松了对敏之的看押,可敏之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根本没有渡劫,根本不是天灾,可那十六个字,他认出了,是二爷的字迹。
黄圆圆将图纸的线条牢记,意念与混蛋相通,原来蛊王的洞天是与主人共通,阿嬷需要依靠墨墨突破一起衍生洞天,黄圆圆和混蛋却似乎并非如此,短期看来倒是混蛋这小东西更享福些。
腾蛇游云,开山裂地。睿城的山水城池间,不断出现相连的河道。
府城,家里人亦是看到了腾蛇游云的景象,却是不明所以。
不是说不帮忙的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大动静?吴胤轩挺纳闷的。
林二爷急匆匆带人离去时,并未告知家中缘由,而是从山顶小楼直接离开,家里头除了找不见人做饭以外,对东南之事,尚且一无所知。
“这是为啥呀?啥景啊?”董氏也纳闷,还是黄二郎道:“听同窗说好像是漓县山洪就见着有白龙现世,我们还当听笑话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漓县山洪?”吴胤轩问道。
“嗯哪!今年年辰不好,我们有同窗提及过此事,轩郡广招秋徭的事,大家也曾论过,都说此行大善,不仅能让百姓保收过冬,更能为来年水道打下基础,只是前两日有传言说是山崩发了洪水,白龙现世,咱这也只知道前几天刮了些风,具体的却是不清楚了。”
一方面是轩郡离睿城还有些距离,另一方面,没什么急事的人也不会选在大风天出行,特别是那几日还正是秋种的时候,除了本就在路上的商队带出模棱两可的信息,百姓间自然也没有更多的渠道能够在这几日光景中得了什么准信,只以讹传讹罢了。
“怎么会呢?”吴胤轩低声呢喃着摸了摸空银,才想到图纸和信件那日都被林二爷拿走了,紧跟着,轩空他们都走了。
吴胤轩蹙着眉头起身,一言不发的回房,仔细回忆着敏之递来的方案和来回的信件,算着最近几日的工期应当如何进展了。
“山洪?怎么会有山洪呢?”吴胤轩心中不安,却始终想不明白。
山中开凿施工的痕迹被黄圆圆抹去,再也无迹可寻,山中溶洞被彻底打通,洪流从水道喷涌而出,一路向下,连云山脉的地势很高,便是一路往北,亦是尚有余力,待来年春季带着海上的云雨进入内陆,便能循环起来。
山脉西部更多的洪水,则是通过山道直入长荡湖,再经由长荡湖一路往西入江,再向东归海。
不得不说,吴胤轩设计的水道主干,确实能让睿城全局旱涝保收。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工程本身的事已无人过多关注,敏之站在涛涛的河岸边,看着里面打下的青石桥基哈哈大笑。
可笑,真是可笑!欲盖弥彰!
若那螣蛇渡劫真是巧合,又怎会有如此详尽的图纸?
这么多的受难的劳工,和不幸的罹难者,最终,只是抚恤清单上的银钱花费。
真的太可笑了。
敏之不知是在笑谁,但一定有在笑自己,深夜中独自笑得涕泪横流。
隐龙卫却是不管这些,螣既然出现了,必须要尽快上报,只将此事前因后果写明,要求敏之用印。
敏之以袖掩面,整理好仪容,将工程的整套方案和后续需要造桥的方案都给整理好,连同奏章一并让小青送往京城。
十八一早,黄大郎和陈老爹夫妇被黄圆圆依依惜别的送走了,没有别的车架,便拉了牛车出来,黄三郎赶着牛,带着包氏腊梅腊娣黄圆圆一行前往府城。
再也没有勘测的必要了,林二爷一行也是赶着牛车跟在黄圆圆他们后头走,似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最后一程,谁也没有先行一步。
牛拉的板车没有车厢,黄圆圆靠在包氏的怀里,看着后头坐在车辕上的黄老爹和林二爷,以及倒退的风景发呆。
从灌县到府城这条弯弯绕绕的路,她从未有耐心从官道上走过,直至今日,她喜欢这种慢,也享受这种蜿蜒。
黄圆圆日日沉默的眯着眼,到时辰就要吃,到驿馆就要睡,好像没到府城,就不用分离一样。
晃晃悠悠到了二十二黄昏头才进了园子,路有尽头,时间也有,终究还是要面对。
“奶奶!我们回来了~”
“这么早就回来啦?还以为要到月底呢。”董氏惊喜。
“大伯张罗着呢,我把爹娘也都带了玩儿~”
“娘~”黄三郎和包氏跟董氏打了照面,才跟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空叔叔~”子下一下就扑进了轩空的怀里。
蓝蓝和小小没看见陈老爹回来,不大开心,黄三郎却是坐在小马扎上,搂着蓝蓝亲香两口,又给坚强拉来拍着小屁股说话。
黄圆圆抿了抿嘴,求救的看了眼林二爷,林二爷扭过头,黄圆圆也歇菜了。
“我炼药去了,这路上能走四天,我也是服了,骨头都疼。”崔老头说完就闪人。
“那我们去收拾宝药去!”轩空这话一说,轩海他们也赶紧跟着闪人了。
“咋走了四天呢?”董氏问道。
“牛车来的~奶奶,先把表姐安顿下来,住在咱们楼上好不好?”黄圆圆道。
“好好好!三郎你们两口子有单独一栋留了的。”
“您那儿还有空屋给我们住下得了?单独住那么老远干啥?”黄三郎道。
“有有有!来,跟我来。”董氏就乐意住的热闹,立马应承着就把几人都带进屋安顿去了。
“为什么…”
“轩哥儿跟我来,我跟你说事儿!”
吴胤轩刚起了个话头子,就被林二爷给截断了,只得点点头,跟着林二爷去了隔壁。
“姐姐不开心?”坚强靠在黄圆圆身边问道。
“怎么可能?姐姐哪里有不开心的时候?姐姐是在想问题呢~”黄圆圆惊诧于坚强的敏感,见于氏她们目光投来,笑眯眯开口道。
“什么问题呀?”坚强问道。
“姐姐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儿。”
“又要疯到哪里去?”于氏挑眉道。
“嘿嘿嘿~也不是疯,就是想出去看看~二爷爷不是说行万里路嘛?我过完年就八岁了,到十五岁就要准备招赘了是不是?那我是不得赶紧行万里路去?”
“去哪啊?”黄萍萍问道。
黄圆圆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姐姐~坚强陪你~保护你~”子北拍着胸脯道。
“你!”蓝蓝也拍着胸脯大喝一声,豪气干云,意思我也能保护姐姐。
“噗呲~”黄圆圆乐了。
“保护啥?说啥呢?”董氏出屋就听这两小东西的话头,没听明白。
“圆圆惦记着要趁说亲前出门行万里路去呢,这两小家伙这不凑热闹呢嘛?”于氏笑道。
“哈?那打算上哪去啊?”董氏问道。
“奶奶,我还没想好呢~”黄圆圆见黄三郎和包氏也出了屋,开口道:“娘亲的娘家在西域,娘亲的外婆家在南诏,我就想走走,先去南诏看看啥模样,要能走的远,西域也想去看看。”
“那么远啊?那得好久不能回来了吧?”董氏道。
“也还好吧?想回来,就让大金带着我,嗖的一下就能回来了。”黄圆圆道。
“带我带我!姐姐带我!”坚强兴奋道。
“我!我!”蓝蓝也跳起来。
“我!”小小不大明白,但是不凑热闹那是不可能的。
“那啥时候去呀?”董氏问道。
黄圆圆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听说越往南边越暖和,我想下个月就走~”
于氏闻言,心里一咯噔,却敛下了眸光。
这丫头,她最是了解,前面还说只是想行万里路,这时候却说下个月就要走,多大的事?眼看着都要入冬了还能不在家过年?
她一下子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那,圆圆?”
于氏了解黄圆圆,董氏只会比她更了解,虽说不出来道理,却也已经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哪里肯让黄圆圆一个人出门去:“你可不可以?把奶奶揣在衣兜兜里一起去?”
“奶奶~圆圆怕有危险。”黄圆圆听董氏这般小心翼翼的问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不怕不怕啊~”董氏被她哭的心尖尖都疼了,将她搂在怀里道:“不怕危险,圆圆不怕,奶奶也不怕。”
“姐姐不哭,坚强保护你,保护奶奶~”
“呜~”董氏搂着黄圆圆,黄圆圆搂着坚强,蓝蓝过来凑热闹,又被坚强搂住了。
黄圆圆对南诏没有概念,也从来没想过要带着董氏出门。
确切地说,她可以冷静的把洞天里的东西给林二爷和崔老头分了,微笑的说再见。
可家人,她连想都不愿去想该如何告别,到了此刻,也只剩下哭了,完全无法思考,对家人的爱就是本能,从来不是思考和权衡。
人力勘测和开凿,并不能像使用空银和洞天一样精确。
何况,即便使用空银,黄圆圆在数次处理水流时也都是一寸一寸洞穿后再慢慢估算扩大,这种做法在人力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吴胤轩的数据估算没有错,只是没有算到水的压力和后头连日的雨水以及林管家带来的雷暴雨产生的变化并重新计算。
综合这些问题,原本的工程进度上,只是一处溶洞的开凿,崖壁却被水压冲垮崩塌了,临近的官员和兵士在崖壁和水流双重的打击下,无一幸存,折损一百三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