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来福的一贯强势，被他周围的所有罪犯们认为是一种威胁，既然是威胁，打压他，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才是正常的。李发财同时也发现，张来福其实在最近几年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曾经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些小团体，小圈子里去，但是，已经晚了。只是，他积压多年的郁闷委屈和怒火必须有一个发泄的通道。那些阴了他的人们，他有苦说不出，也道不明，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他的怒火只能找到那唯一一个能让他迁怒的人，他的责任管教刘东。经过不断的脑补和假想甚至幻想，刘东对他使用了杀鸡儆猴手段达到他本人目的的这个想法逐渐成了张来福的思维定式。而那些已经彻底和他成了对立面的罪犯们更是乐见其成，有意无意地鼓励他这样去想，于是，仇恨的种子慢慢长成了大树。监狱里总有这么一些表面恭顺，内心黑暗的罪犯在搞小动作，以各种方式获取他们不多的另类乐趣，这也是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现象。张来福想要接近和融入周围那些罪犯的圈子和小团体的努力注定会成为一场空。当一切约定俗成的那些不会公之于众的规矩已经在时间的锻造下成为定势，个人的努力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在与世隔绝，几乎是密封的监狱中，这个东西被顽固地传承了下去。这个时候，张来福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必然是徒劳的。是疖子总要流脓的，是火山总要爆发的。张来福的怒火爆发如果说原来是没有目标的，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标的，经过不断地发酵，这股子邪火发作的目标，就定格在刘东身上。定格在一直努力想要改造好他的这个责任心极强的干警身上。“张来福，你还记得吗？十年前你冒雨和刘东一起用防雨布遮盖建筑工地上的水泥，事后你得了重感冒，是谁日夜照顾你的？是谁为你请功的？但是，就因为你在大雨中把另一个犯人绊倒，让他头破血流，还被好几个犯人指证，才失去了那次立功的机会。这是刘东的责任吗？”
李发财开始质问了。这件事本来是张来福最恨刘东的一件事之一，现在听到李发财重新提起，仔细想来，李发财一点都没有说错。这件事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也就是李发财的话，才能让他有了这么一点自觉的认识。可惜，多年的监狱生活，多年积累的郁闷和委屈很快让他又失去了理智，李发财的话如同过耳清风，从左边吹进去，从右边飞出来，然后消失无踪了。时间在慢慢地流逝，张来福越来越急躁，天越来越黑，随后就会变得越来越亮，而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开始怨恨李发财！其实李发财也根本不会梦想张来福听到自己的这些话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只是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尽量稳住张来福，并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在判断张来福所在的具体位置。当然，他也不是在胡说八道，而是说的都是实情。哪怕最后张来福必定服法，也让他能够死得明白。对于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法子，对张来福这样死心眼外加小狡猾而且心狠手辣的人，必须瞄准他心灵深处最柔弱的地方，用真情，用事实来触动他。“还有，五年前你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死去活来，高烧39度持续不退，几次昏厥，是谁背着你到医院抢救的？”
李发财看看天色，再次提起刘东对张来福的那次救命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天刘东值班去监舍查房，就发现不了张来福发病昏迷。以张来福这小子在监舍的人缘，哪怕他疼死在床上，也没人替他报警。何况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到了医院，盲肠炎这种小手术却发展成肠穿孔，脓液满腹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张来福立刻想起了这件事。只是，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李发财为什么要这么千方百计地引起他的良知，对于刘东的那份感激很快又被二十年监狱生活的憋屈老婆背叛的耻辱，还有刚被他杀掉的两个人那种天塌下来一样的恐惧潮水般地一下子淹没了。他大口地无声地呼吸着，就像岸上的鱼。都是真实的，都他的是真的啊。这一点张来福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只是那股子不甘，那股子多年的压抑让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来才能不疯掉。再大的仇恨，如果被真实的现实残酷地砸碎之后，余下的只有无奈，永恒的无奈和绝望。溺水的人在挣命的时候是最危险的，为了活命，他已经昏了头，逮什么抓什么，哪怕是救他的人，也会被他拖着一起葬身水底。张来福现在就是这样的人。李发财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十分小心。他在寻找张来福的藏身地点，只要知道了他在哪里，李发财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控制得住这个人，假设他身上即便真的有炸药，只要不给他点燃的机会，那就可以制服他。张来福用力抬起头，他的双手抱着面粉袋子，不能擦掉糊满了眼眶子里面的泪水，那玩意不能自己再回收回去，只能让咸咸的泪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的心里很乱，非常乱。想要回头，却发现身子已经从悬崖上坠落，除非出现奇迹，他必将摔得粉身碎骨。悔恨？懊恼？还是无奈？最后成了真正的绝望。都是刘东！如果早点遇到李发财这样的管教那该多好？如果不是你刘东有私心，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老子一直在受欺侮？一天你不知道，一次你不知道，那么整整二十年啊！难道你的眼睛瞎了吗？就算你眼睛没瞎，你的心瞎了！发怒甚至因为怒火而丧失理智的人，有时候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别人的身上，特别是对自己好的人身上，这是心理学中一个微妙的现象，一般把这种情绪称为动机功能，这个观点是十分瞩目的，它模糊地囊括了一切不能解释的人们的情绪和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