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班总算熬过去了,推着疲惫的身子,李发财回到了家里。好多家务活要做啊,王二花每天都要爬高达二三十米的吊车,还要集中精神吊装各种建筑材料。不是一般的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回到家精神一放松,一下子就不想动了。老丈人肾衰,前一段时间,每周都要透析,根本做不了多少家务活,能自理就不错了。李发财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卧室和客厅,做好饭,等着妻子回家。王二花每次回家,都是冲着丈夫无奈地笑笑,然后,吃饭,饭后看着丈夫给女儿辅导功课,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这个时候,李发财抱歉地对女儿笑笑,抱起妻子,回屋睡觉。李发财又一次被相同的梦境给惊醒了,他满身都是大汗。他又梦见了被人从办公室里揪出来,一副铮亮的手铐拷在他的手上,严肃地对他说:“你的事情发了,当年你重伤的那个抢走你妹妹的人,已经死掉了,就算是正当防卫,也是防卫过当,必须承担法律责任。”
这个声音每次都要重复一遍,李发财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非常害怕自己失去这份工作。这是他非常喜爱,全身心投入的工作,是和人类灵魂工程师差不多的高尚职业。可惜,这个噩梦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那时李发财不过十三岁,刚上中学一年级。在他放学路上,那个叫小荷的瘦弱女孩,那个把自己当做亲哥哥的小女孩,当着他的面,差点被一个留着鸡冠子头发的青年人给抓走。那人就是个人贩子。小荷也是孤儿,在孤儿院也有惨烈的竞争,吃饭要竞争,吃水果要竞争,做义务工要竞争,做卫生要竞争,就连睡在哪里都要竞争。……小荷多次被李发财保护才没有受到更深的伤害,所以对李发财特别依恋。有时候,小荷就偷偷跑到学校来迎接李发财。这一次运气不好,遇到了那个人贩子。眼看那个青年人扛起小荷就要跑掉,暴怒的李发财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从后面狠狠地砸向那家伙的后脑勺。他亲眼看到鲜血从那人的后脑流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急忙背起小荷飞快跑掉了。从此,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这种可怕的梦境。一晃二十四年过去了,李发财已经三十七岁,娶妻生女,加上老丈人,一家四口过得很好,虽然经济条件有点局促,但他觉得一家其乐融融才是最大的幸福。“又做噩梦了?看你,全身都是汗,你别动,我给你用干毛巾擦擦。”
妻子王二花突然出声吓了李发财一跳。李发财在妻子的身上摸了一把,嘻哈笑道:“总是梦见那辆大卡车迎面朝着我开过来。”
“老实点,刚才是谁吓得一直叫唤我是正当防卫,你们抓错人了?每次做梦,都要喊一边,好像你是个罪犯或者是个多么重要的大人物似的,十多年警龄,到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股长,谁都知道,股长不是长。一道杠,仨四角星,你还挺知足的。”
妻子抿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有了这个警衔,说不定能当科长呢,甚至可以当一个副处长。不过,我没那么大野心,只要做好我的分监区工作,让犯人们改造好,我就满意了。”
妻子沉默了,是啊,如果不是自己的丈夫,以前那个三级警司小警察持之以恒地为了自己父亲申诉,和监狱长跑法院无数次,才重新改判无罪释放,哪里有他们两口子的今天?她看看布帘子后面女儿的小床,笑了,女儿李小雨已经七岁,小学二年级了。模样跟她爹差不多,不漂亮,但是耐看,很活泼,爱说笑,小嘴很甜,很会哄弄人,总是把爹娘逗得笑呵呵的,这点和她爹一个德行。“睡吧,慢慢你就会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越是想着这些东西,越是会做恶梦的。以后别去想它了。”
王二花说完,打了一个哈欠,躺下睡了。可惜,李发财再也睡不着了。他现在想的是,六七二号林奇先这些天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居然连续三天没有整理好内务,没有给他的小鱼喂食?而且时不时地望着武警值班的岗楼发愣?难道这小子要越狱?不行,明天必须要好好和他谈一谈,不能等他去了车间再谈,应该在点名之后立刻谈。李发财现在又完全进入了一个监狱警察的角色中。他现在所有的想法都是围绕着如何提高自己的业务水灵,提升自己的素质。他对犯罪这个社会必然的现象有了越来越深刻的理解。一个人得了瘟疫,必须被隔离,这是为了别人不被感染恶疾而做出的必要措施。这些被隔离的人,精神上是正常的,但是身体却被病魔支配了。一个人犯了罪,危害了社会,也必须被隔离,因为,他会危害到别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这种人身体或许是非常强壮的,但是,他们的精神上出了毛病。需要治疗。他们都是病人。不过隔离瘟疫病人的地方是医院,隔离犯人的地方是监狱。据统计2012年,全国在押罪犯达到了164万人。全球被隔离的犯人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根据有关部门权威人士的估计,达到了恐怖的一千多万。至于逍遥法外的罪犯,还没有被统计进去。算了,不想这些了,天已经快亮了,已经将近六点钟,干脆起床,买早点,打法孩子去上学,然后就去监区。李发财唯一的乐趣和感到自己还算是对家里有点责任心的地方,就是买早点了。他不让妻子动手去做,让她多歇一会,她每天工作很累,一个女人,却要在高空开吊车,虽然工资高了点,危险也很大。可惜,老丈人王大龙肾衰竭需要透析,还需要昂贵的药物维持治疗,听医生说,要准备肾移植这种非常可能出现的情况。家里的钱总是不够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