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一声熟悉的甲灵语在花溪公主脚下响起。
她大喜过望,低下头,循声望去,却见树下空无一人。
“嘿!你是谁,怎么不现身呢?”
她用甲灵语轻柔的问道,仿佛声音大点就会把他吓跑似的。
作为女灵族年龄最小的九公主,她天生就会通灵术与读心术,只是仍属雏灵的她法力微薄,只能读懂她所能理解之事,也只能与对方心意相投时,她才能窥入心门读取灵犀。所以,以她当前的阅历与法力,根本无法读取陆顺帝的淫邪之心。
可这一次,她明明听到了有甲灵语的声音。
她四下张望。
“小公主,我就在你身下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底下低沉的响起。
“身下?你在我身下!”
花溪公主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盘虬卧龙般的粗大树干,惊讶的叫道:“难道——,难道你是老槐树?我的天啦,你居然会说甲灵语,陆原国甲灵语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呵呵,小公主,甲灵语流传百世,怎么会绝迹?除了我,老丞相,镇国大将军之子,还有灵霄殿法者,个个都精通甲灵语。”
“那真是太好啦,我总算有个伴儿。”
花溪公主开心极了,自从被软禁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熟悉又亲切的甲灵语,仿佛又回到女祖身边。“可是,老槐树,你以前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唉,我已经老了,我的故事说来话长。”
“哈,刚好我有的是时间。”
花溪公主莞尔一笑。
一阵冬风吹来,龙槐枝角百般摇曳。
在这寂静的下半夜,千年国槐与夜行者开始了她们的灵语交流。
元祖三百年间,在我快两百岁时。有一天,一位老者拄着龙形法杖来我树下跪拜求花。
他说他需要五斗国槐花调配十剂良药,用于治疗北溟圣物的毒瘤痼疾。
那时我觉得他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头。
采花食果,锯木筑墙,动物掠夺植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何他却慎重其事,仿佛我有能力拒绝他似的。
一年后,在我都已经忘记那个老头时。
我和身边两棵年长的国槐树被封为北境三公之树。
君王权贵们纷纷在树下宣誓:永生永世保护三公之树,不砍不烧,不挖不折。而代价,却是要砍掉伊古陆城其它所有的国槐。
为了修建马场扩大城堡,也为了他们道貌岸然的宣扬三公国槐的珍稀地位。
他们大肆宣扬槐树为鬼神之树,其中三公国槐乃虚星神树,能守瑞吉祥,福及天下。而其它槐树皆为鬼树,鬼树招凶,乃恶灵匿身之地,理应砍伐!
就这样,那些曾经与我隔路相望的同胞全部被木锯砍伐,就连那深埋地下的茎须都被连根拔起。根须为雕,枝干化板,锯刨雕凿。数月之后,昔日群槐皆化为皇权贵族的附庸之物。
我悲愤欲绝,恨自己浪得三公之名,却永远都是一株不能自拔、无力反抗的植物。
我甚至连寻树自缢的能力都没有!
那几年,三公之树再也没有开过槐花。
六月的白色花海、满城的串白如玉在陆城全境彻底消失。
老百姓纷纷传扬:国槐心死,白花未现,神树将亡,凶兆将临!
这些传闻倒让我心生快意。
那年中元节,城中百姓一如往年,在树下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缅怀亡故亲人,望着枝头挂满了写着思念寄语的丝带,我又想起那些被滥砍滥伐的千万同胞,不由悲从心起,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棵无能为力的废物,一棵行尸走肉的濒危物种,或许真如百姓传闻的那样:树心已死,神树将亡!
这时候,那个老头又出现了!
还是拄着那根龙形法杖,只是好像变得更年轻。
他说他知道我心里的悲痛,他用丝带为我写了一剂药方,挂在最高的枝头。
待到明日拂晓,当旭日与晨风交合,当第一缕阳光洒向红丝带时,我就能看到那个药方。
可我依旧不开心。
他让我向前看,朝北望。
我努力伸展槐枝,朝北远眺,却只能看到那绵长不绝的百仞城墙。
他笑着说:那是因为你长得还不够高,当你的槐枝高过城墙,你就能看到真正的北方,在那里,有你想看到的一切。
他的话让我心生期待,我迫切想要长高,去远眺真正的北境。
那天晚上,他躺在我的树身上说了很久。
他可真是一个健谈的老头,自言自语,娓娓道来,或许不仅仅是健谈,更多的是博识与关怀。
至到五更,东方微白,天欲破晓,他才离去。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渴望朝阳快点洒向我的枝头!
晨风微凉,吹拂在身上舒服极了,片片槐叶随风摇曳,他们都和我一样,拭目以待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鲜艳的红丝带在枝头欢快的飘跃,当温柔的晨光洒射过来,红色的丝带上渐渐浮现出金黄色的甲灵语,那上面写着:
不念世间罪孽深似海,
愿得一人真善暖如阳。
从那天起,渐渐的我不再悲伤与哀怨。
而是茁壮成长,希望枝干早日赛过城墙之巅。
尔后,每年中元节,夕阳西下,老头总会准时出现在我树下,和我一起渡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有时他会在我树上诵经说法,
有时会和我分享他周游列国的游记,
他仿佛能够读懂我的树语,即使我不能开口,他也能自问自答的说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有时候他说累了,就躺在我的臂弯里安然入睡。
我怀念那样的夜晚,当他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棵死板的大树,而是那屹立在西塞城堡大门的巨灵,守卫着圆堡里甜美入梦的巨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已经习惯了每年中元节都有他的陪伴。
只是不经意间,我的年轮又多长了百圈,我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人们常说:人难百岁,树难千年。
可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老头依然是个健在的老头?
我不是担心他健在,而是担心岁月会夺走他的生命。
而我,倘若活不过千年,将永远高不过那巍峨的城墙。
如果没有他的陪伴,如果看不到真正的北境风光,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个念头让我非常悲观绝望。
还好,中元节马上来了。
他早已知道我心底的困惑。
他告诉我,他是北溟山的通灵者,之所以能够长命百岁,是因为他拥有龙犀之光。
“哇!龙犀之光!”
花溪公主忍不住惊叹道:“我听女祖婆婆说过,这可是善行法师的法宝,只有至尊的龙形法师才有资格拥有它。”
是的,只有至尊的龙形法师才配拥有它。
伊古大陆诞生至今,能够使用龙犀之光的法师屈指可数。
可惜当年我并不知晓,我只是简单的以为那是一道特殊的光芒,能让他保持健康,就像阳光之于树叶那样。
那一年,他显得比往年更加年轻,他精神焕发,眉目矍铄,连额头的褶皱都比往年少了几条。
他用锋利的匕首刺破自己的印堂,将鲜血滴在我的树根上。
他说这是他留给我的魂印,只要我的树根吸收了他的印堂血,从此我俩将同心同魂,若有一方遭受苦难和生命危险,另一方也会感同身受,倘若我危险,他一定会赶来救我。
他的血受过龙犀之光的洗礼,同心者将获得一项神迹。
而我,因为一心想要和他交流,真正的语言交流。
于是我拥有了精通甲灵语的能力,不过只有通灵者才能听到我的声音。
这样也好,我可不想吓到那些来我树下祈祷的平民百姓。
那天晚上,他在我树下感慨:岁月如河,奔腾不息;生命如草,辗转轮回;或许,伊古大陆真的需要一种全新的物种,一种永恒的秩序。
我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可是还没等我询问。
那法杖间倏忽飞出一条金碧辉煌的长龙,腾空翱翔,向西疾飞。
随之他也化为一道金龙,追随飞龙消逝而去。
那是他第一次没在我这里过夜,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我道别。
我想一定发生了生死攸关的大事,但他后来再也没有提起那晚的事,依旧在每年的中元节如期而至。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几度春秋仿佛在弹指之间就溜走了。
直到那一年,我永远无法忘却的那一年——元祖千年到来,整个伊古大陆都在流传:千年地魔崛起,魂者军团觉醒,灭世之灾将降临伊古大陆。
谣言止于智者!
起初我觉得这只是无知者蛊惑人心的末世论。
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时常听到西方地壳深处传来阵阵诡异可怖的长嘶声,那声音往年从来未曾出现过,阴森绵长,不寒而栗,就连我几近千年的树根听了都禁不住蜷缩痉挛。
或许,那只是地下几条苏醒的巨蟒罢了。
我安慰自己,不过我还是希望中元节快些到来。
因为只有博识的龙形法师,才能给我真正的答案。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我越来越忧心。
时间过得特别特别的慢,每一天都显得无比漫长。
成片成片的人们来我树下祈祷,祈求神灵保护。
但他们迎来的却是一具又一具的黑尸,那些尸体僵硬焦黑,仿佛是烤焦了的脆木,一碰即碎,化为焦土。
随着莫名黑尸的日益增多,伊古陆城关闭了百仞城门,封守了六王宫殿。
宫殿内亮起了女灵族镇魂避邪的夜明珠,六灵的王权贵族终日深藏在夜明珠的庇护下。
平民百姓却被隔离在殿门之外,任由黑魂索命。
整个伊古陆城凄怜声、悲泣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中元节终于到了,树下却没有一个前来祈祷和祭祀的百姓。
再也没有人相信我是神灵之树,那些相信我的人都已经化为黑尸尘埃。
可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只要他能来,我相信一切终有希望。
天色越来越黑,时间一秒一秒在流逝,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为什么?
几百年来,他一直都是那么准时!
可现在,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急如焚,用树语疾呼,用甲灵语咆哮,却得不到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他也成黑尸了吗?
不,不会的!
他说过我们同心同魂,倘若他有生命危险,我一定能感受得到,甚至会因此失去神迹。
或许是他太忙了?
可是他只需要略施法术,就能出现在我树下。
甚至他可以让他的信使捎来口信,至少不会让我这么担心。
或许他只是忘了我,忘了我这棵苍老而愚笨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