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又去三姨奶家里拉粮食去了，林立来到娘的房间，三姨奶弓着背坐在炕上，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灰败之色。再不是记忆中那个精神奕奕，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还抹上桂花油的老人了。
“三姨奶，您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林立爬上炕，从炕柜里拿出枕头，扶着她躺了下来。
娘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对三姨奶说：“三姨娘，你别担心，大哥和大嫂他们去拉粮食了，就在这安心住着，实在不行了，我们就上小南山，山上还有一个木屋呢。”
三姨奶有气无力的说：“我不担心，只是心疼老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冲塌了。”
“三姨奶，没事儿，冲塌了咱再建呗，我出钱给您建个青砖大瓦房。”林立拉着三姨奶的手，发现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便不停地给她搓着双手。
娘扶起三姨奶，喂她喝了姜汤，又扶着她躺下，拿出被子给她盖上：“您睡一会儿，等我做好饭在教您。”
“唉，哪睡得着啊，从我到这里来，几十年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也多亏了仙长提前预知，还不至于挨饿，等天好了，一定去给他上祝香。”
林立乐了：“三姨奶，道长还活着呢。”
“噢，噢。老糊涂了，给仙长去点个长明灯。”
林立看向娘：“娘，活人也能点长明灯？”
“有去庙里祈福，点长明灯的。”
林立捂嘴偷笑，去和尚庙点长明灯，给道士祈福，闻所未闻啊。
三姨奶睡着了，林立悄悄地退了出去。
去搬粮食的人都回来了，看着他们身上穿的雨衣，林立很得意，对亏当初买了一车油布，看看，派上用场了吧，不但是人，就连车上的粮食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只是看到一院子乱哄哄的人，林立有些不大适应，好好的四合院，现在变成了大杂院。
“村里人都往西山去了，也不知道他四姑家会不会去。”大伯和娘说道。
“大哥，等吃完饭，你歇一歇，我让石头赶车去看看。”
“那也行。”大伯一脸疲惫。
吃过早饭，娘穿上雨衣，跟着石头正准备走，林立也跳上马车：“娘，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脚。”娘虽然埋怨，可也没撵他下车。
通向村里的路上，水已经没过车轱辘了，林立站在马车上，向蚂蚁河望去，此时已经分不清哪是蚂蚁河了，村子的东边一片汪洋，不时有物体从上游漂下。
进了村子，地势渐高，可有的路上的积水也到了成人的小腿，不时遇到背着包裹，抱着孩子匆匆向西山走去的村人，大点的孩子扯着父母的衣襟，头上无一例外的顶着个木盆，走得跌跌撞撞。
四姑家在大槐树北边，地势很高，水刚刚没过门口的台阶，还没有进到院子里。老吴头披着蓑衣站在门口，看到娘热情地打着招呼：“老三媳妇来了，快进屋。”
娘笑着下了车：“大叔，我来看看您们。”
“不用担心，咱家地势高，一时半会的没有事。”
林立没有跟着进去，站在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村里的全貌，三十几户人家，已经有七八家的房子倒了，还有几家也摇摇欲坠，刚才路过大伯家，他家的房盖已经全掉了，只剩下三面墙立在那里。村子里，每条巷子都是浑水流淌，污浊不堪。
村东头的房子都已经空了，水已漫上院墙，村西还有几家，在忙进忙出的打包东西，不时传来大人的吼叫，孩子的哭声。
向小南山望去，自家四圈都是水，把孤零零的房子围在中间，幸好爹爹在家时建的房子，地基打得高，建的围墙也够高的，目前来看，还能挺住。
娘出来了，后面跟着二堂姐，走到车前，二堂姐对娘说：“三婶，你告诉我爹，娘我会照顾好的，不用担心。”
娘拍拍二堂姐，什么都没说，抬脚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林立问道：“娘，老吴家咋打算的？”
“你四姑说，她家暂时没事，再等等，不行就去镇子上，到她小姑子家。”
“啊——四姑还有小姑子呢，我还以为姑父是独子呢。”
“你四姑和她小姑子是手帕交。”
“就把我四姑骗他家去了。”
“你姑父那也是一表人才的，当初是你姑父相中了你四姑，非她不娶。”
“那我四姑呢？”
“应该也是看中你姑父了，你奶可是不愿意的，若不是老吴太太和你奶沾亲带故的，总是上门磨，他俩还成不了，你四姑可孝顺你奶了，当初在省城做绣娘，挣得银子都捎回家，给你奶做家用。”
“我四姑可真孝顺。”
“你四姑当年可是个大美人呢。”
“我四姑现在也好看。”
“是，当年你四姑在省城，也有不少看好你四姑的，有一个少爷都追到家里来了。”
“那我四姑怎么没有嫁到省城呢？”
“你奶身子不好，你四姑想就近不是能多照顾一些。”
“我四姑都出嫁了，还顾着娘家，那老吴家能愿意？”
“哪能愿意啊，可你四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娘家，自己又能绣花赚钱，老吴家不愿意也不敢当面说。别看你四姑好像挺弱的，那是她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就是现在你四姑让你姑父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是吗，四姑还那么厉害呢。”林立想着四姑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她发起火来是什么样。
“没看你爹和你四姑最对脾气吗，她姐弟俩脾气都像你奶。”
“那我奶很厉害了。”
“是啊，你大伯娘见到你奶，就像老鼠见了猫。”
“哈哈，那我大伯娘现在是老虎下了山，猴子称霸王了呗。”
“去，咋说话呢，咋还说你大伯娘是猴子呢，没规矩。”
林立吐吐舌头：“那我大伯娘还去我四姑家住，她不怕我四姑？”
“怕，但你四姑没和她红过脸，你四姑对家里人都好。”
“嗯，有章程到外面去使。”
到了家门口，林立对石头说：“石头叔，咱下午把沙袋子垒到大门口吧。”
“行，咱下午就弄，眼看这水就要漫上来了。”
“娘，咱家柴禾省点少，留着引火，现在就开始烧煤吧，反正煤有那么多呢。”
“行了，年纪不大，超心不少，看你累的，都不长个了。”
低头看看自己瘦小的身板，心好痛啊，娘专门戳人心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