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说的穆楚生哑口无言。
车间那几个后生，从学历方面确实比他优秀太多。
尤其是那几个职专毕业的，学的就是机械类，正好与车间机器维修以及养护对口。
“......主任，我知道我老了，比不上那些新来的年轻人，可是我们流水线上确实用不到那么多的技术，就是挑货拣货查货的流程，这又与学历有什么大关系呢？你也说了他们几个是高学历，那就应当让他们去一线岗位上奋斗努力！和我们这些半只脚躺进棺材的老人抢什么工作！”
说完，穆楚生娴熟的从裤子的左边兜里掏出来一包“腊梅”牌香烟，拿出一根递给主任，递到他的嘴边。
主任只是瞅了瞅他一眼，便张开了嘴，接下了穆楚生的烟。
后者又狗腿的拿出一支火柴划亮，给主任点燃了那支烟。
穆楚生嘿嘿一笑，“......主任，咱们到了这个年纪了，都有家里人，也都知道这个年龄失业代表着什么。您跟我说这车间新来的那些黄毛小子有什么学历，但是咱身处在那个年代，家里面有一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还说什么念书呢！”
“我也不是脑袋不灵光，也不是不能去念高中，实在是家里面太穷了啊！家里老子死得早，就一个老娘含辛茹苦的养大了我，战战兢兢让我读到初中，我都要说一声阿弥陀佛了！”
穆楚生看到主任的眼里似乎有着触动，当下立即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在这个厂里工作了二十二年，整个皮鞋厂我都摸得透透的，这就相当于是我第二个家，你现在要我走，主任......你真能下得去这个手吗！”
主任面容惆怅，他的境遇和穆楚生有一些相似。
他的学历其实不如穆楚生，他只有一个小学毕业的学历。
当时进厂的时候是家里找关系，给人事塞了条贵烟，又给了好些“好处费”进来的。
从最低级的协理工开始做起，做得比正式工多，工资却要少上30%。
不过他比穆楚生有上进心，除了白天偷偷从带自己的师傅手底下学技术，业余时间也没少和上头那些人打好关系，拍马屁。
慢慢的，也就从班长——工长这样一级级升上来了。
现在做了一个车间主任，生活可以算得上是富得流油。
不仅可以从原料商手里赚差价拿好处，厂里来了什么新人他都要从中抽成的。
可以算是完成了人生的逆转。
然而，穆楚生刚刚说的一番话还萦绕在他耳边。
时代不同了，学历只能越来越往高处走，以前的要求是小学读完就不错了。
而现在，初中文凭放在整个厂来看都只是平均线。
若是有一天这个标准越来越高，甚至高到了自己都难以企及的地步。
他会不会沦落到和穆楚生一样的下场呢？
“唉，老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别看着那帮黄毛小子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没什么本事，实际上，你看不到的......你下班之后，车间机器的润养和维修都是这帮小子独立完成的，本事大着呢！”
穆楚生有点惊讶，这件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那帮小子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平时嘴里一个“穆叔”、“穆叔”的叫着，陪着笑脸说要和自己学本事，原来竟是扮猪吃老虎？
“就连咱们厂的厂长一听到今年有那么多高学历的同志来应聘，那笑得都要前仰后合了！说什么咱们厂子里就应该进这样的新鲜血液，未来的江山就在这帮小子的手里。”
“你说，我也只是一个办事的，厂长都这样发话儿了，我能说些什么呢？”
主任无奈的摊了摊手，又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们厂子也不是那么不讲人情，毕竟你是老员工了，开除了你这样尽职的人，我们内心也很挣扎很痛苦。所以厂里安排好了。到时候会给你们三个月的工资补偿，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穆楚生还想说些什么，“主任......”
“行了别说了，老穆，常人要想拿到这三个月的补助还不一定能这么顺利，在你前头有好几个被开除的都是灰溜溜的走了，但是你不同，我是真心心疼你，才给你审批的这么快，你要是不想要了，就随时和我说一声。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赤条条的进来再光溜溜的出去。你自己选择吧。”
主任的态度是那样坚决，几乎是到了一个不容抗拒的地步。
穆楚生知道，这已经是自己能要到的最大的好处。
要是再看不懂脸色胡咧咧，说不定连这三个月的补助都没有了。
“谢谢主任。”
“行了，你出去吧。走之前记得和后勤部的同事交接一下。”
穆楚生面色晦暗，整个身躯几乎是摇摇欲坠般。
明明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怎么了？老穆？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刚回到工位上，之前和他透露消息的同事就马上问道。
他奶奶的。
穆楚生不说话。
那同事也是个会看脸色的，知道穆楚生进办公室，主任应该也没和他讲什么好事。
要么是降薪，要么......
那同事猜到了个大概，就回到自己工位上继续做事了。
穆楚生仍在原地发呆。
没想到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就差临门一脚就要退休了。
还能被别人辞退。
“......三个月的工资补偿，tmd，这不是从我的养老金里头抠出来的？装什么好人！”
穆楚生狠狠咒骂着。
又摸了摸自己的两边口袋。
左边装着贵一点的“腊梅”香烟，右边装着的是家门小卖部出的散烟。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放纵一回，抽了一根牌子烟出来。
点火
嘶——
“老子在这工作二十几年了，厂长都记得我的名，这姓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进厂都比老子晚七八年，在我面前装老大。”
他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决定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一定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