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花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
人有七情六欲,而她好像从“出厂配置”开始就欠缺了一些东西。
她感知不到任何情感,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讨厌。
她只懂得饥饿。
打不中靶心会没有饭吃,打不中靶心只能吃没有滋味的白米粥,所以六岁到十岁那四年里,她每天都会为了吃到饭、吃饱饭、吃好饭,而不知疲倦地练习着射击。
她从射固定的靶子,到射移动的靶子,再到射抛向天空的苹果、四处飞窜的鸟,甚至她还能射中一颗被藏在掩体后面的樱桃。
她射中率越高,养父越高兴,她能吃到的东西越多。
十二岁那年,她已经能做到百发百中。
养父交给她一个任务,这次她的靶子,是一个想跟养父抢地盘的老大。
老大非常警惕,安排的会面地点,周围五百米没有任何高楼,这是为了以防高空狙击;
他所在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有掩体;方圆一公里都经过地毯式搜查,还有配枪保镖巡逻,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做到无声无息地暗杀他。
沈小花此刻在一公里外的绿化带里。
她胸口以下的身体藏在土里,只露出双手和脑袋,周围有绿植掩护,马路上车来车往,没人发现她。
她调试着手里的狙击枪。
这把枪,产自英国,型号l115a3,有效射程达1440米,最辉煌的记录是在实战中创下2440米的狙杀记录。
沈小花闭上眼睛,五分钟后,睁开,纤细的手指扣下扳机。
随着一声消音的闷响,一颗子弹越过保镖,越过掩体,越过千米距离,正中老大喉咙!
三秒后,会见地爆发出大混乱,保镖们纷纷行动起来,寻找开枪的凶手。
沈小花不慌不忙,熟练地将狙击枪拆成一块一块,钻进麻袋里,又从土里爬出来,背着麻袋,面无表情地离开。
一群黑衣保镖从她身边跑过,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个全身脏兮兮,捡破烂的小女孩儿。
沈小花猜,自己今晚应该有北京烤鸭可以吃。
她先一步回到“地下”。
一进门,他看到养父身边的安叔,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走出来。
她问了一句:“安叔,他是谁?”
安叔笑呵呵地说:“他啊,就是这次‘淘汰制’获胜的人。”
所谓淘汰制,就是养父挑选养子养女的方式。
一批一批的,里面的人会像野兽不断地厮杀,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最后只会有一个赢家。
这个少年,刚从那个赛场下来。
安叔还在说:“他爸欠了债,在家里点煤气,想带着全家人一起死,这小子命大,跟他哥一起逃了出来,哦,他哥刚才死了,他杀的。”
沈小花“哦”了一声。
她拎起麻袋,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是走了几步,她又莫名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的背影。
他的眼神,好神奇。
像她那日清晨,天还未亮,天空是灰蓝色的,她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捡起一枚退潮后被遗留在沙滩上的蚌。
她掰开了蚌壳,看到蚌在艰难地“呼吸”,它的血肉里似乎藏着什么?
她摸了摸,是一颗珍珠。
一颗沙粒,进入蚌柔软的身体里,蚌会因为疼痛而不断分泌出珍珠质,珍珠质紧紧包裹着沙粒,蚌还要与这种痛苦共生数年甚至数十年,直到它死去。
沈小花觉得,那个少年的眼神,好像那只藏了珍珠的蚌。
他很痛。
但痛是什么感觉?
沈小花不知道。
等她再听到那个少年的消息,他已经被养父收为养子了,成为“地下”的骨干成员之一。
他变得随心所欲,游刃有余,是养父的得力干将,负责拍卖场,负责放贷催债,在港城臭名昭著。
沈小花没有再在他身上看到那种眼神,就好像那些痛已经不在……
怎么可能不在?
当他突然暴起,持刀刺向养父时,那个眼神再一次出现,原来他不是不痛了,而是藏起来了。
沈小花扣下扳机,像过去无数次,精准击中目标,他摔在地上,血从他的腹部染红了她的身下。
她没有打中他的要害,这也是养父的意思。
养父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他要将他丢入斗兽场,就像他那个哥哥一养,被野兽分食,这是养父在警告其他人,不准背叛他。
沈小花走到中枪的沈确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好痛,不是痛自己要死了,而是痛自己没能为他的哥哥报仇,没能亲手杀了沈学文。
沈小花将他带上车,但没有立刻送他去斗兽场,而是带她回了她的家。
她把他丢在入门的玄关,找来了刀、酒精、止血药和纱布,刀在打火机烤了烤,就直接挖开他的皮肉,将子弹挑出来。
沈确痛得醒了过来,低哑地说:“你想让我死,就直接一刀了结了我!”
沈小花往不断冒血的窟窿倒入止血药,木然道:“我要是想让你死,就不会救你。”
沈确嘴唇苍白:“……你这是救我??”
“当然。”她有经验。
沈小花用纱布缠紧他的伤口,又给他吃了一颗药,她看着又昏死过去的沈确,低低地说。
“沈确,你要活下来,告诉我,痛和恨,是什么感觉?”
她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