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明白这世上每样“获得”都是明码标价的,要得到就要付出,可我始终心存侥幸,觉得命运已如此多舛了,上天好歹偏爱我一次吧,对未来有着和“梦君”同出一辙的意淫般的憧憬,而我懂得的和在做的之间的矛盾,摩擦出的永远是无法停歇的挣扎。有个男生每回见面都要跟我讨论交响乐,他的面庞白白胖胖,手舞足蹈时浑身的肉一起颤抖,我天生五音不全,哼唱几首流行歌曲还能凑合,对这种高雅的艺术就完全不懂了,也不感兴趣。我欣赏和服从不了他的陶醉、痴迷,以及让我也谈谈看法时迫不及待的疯狂,他不停地指手画脚,嘴里的饭菜渣子喷了我一脸。可这个男生经常带我去吃烤肉,我很喜欢吃烤肉,靠自己买单又吃不起,为此除了忍受别无选择,分手是因他提出了身体上的结合,我不同意,这是我可怜巴巴的最后坚守。在遇到最后一个饭票之前,我认识的男生七七八八差不多都如此,打着爱我的名号,却急吼吼地要占有我,最后一个男生倒不这样欲擒故纵的,他很直接。他是所里一位女律师介绍的,是女律师顾问单位里的一个员工的什么亲戚,九曲八弯、绕来绕去的,女律师本人对他一无所知,初见之前,他对我来说完全是白纸一张。这个男生的长相不好评论,但气质猥琐的厉害,看人时眼睛低于平视线,眼珠子勾吊着向上打量,好似在审视什么不入眼的东西。见到他的第一眼,若非碍于女律师是同事的情面,我扭头就想跑了。后来男生说我很腼腆,不爱讲话,其实那都是我不想接他的话而已。他说话时根本不顾我的感受,一直侃侃而谈他父亲曾是我们那县城里的知青,滔滔不绝地描绘曾经土墙烂泥路一盏煤油灯的日子,好像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他将抚育他的城市的现状,和我家乡的旧貌作对比而生出的籍贯优越感,叫我如鲠在喉、如坐针毡。第二次他约我去吃韩式料理,那会我已吃了很久的泡面,为了一顿美味的饱餐,我再次委屈了情感。在纠结着先喝大酱汤,还是先吃烤肉时,男生突然道:“你长得还可以。”
我心中窃喜。“可我喜欢圆润娇小的女生。”
他道。我身高一米六八,极瘦,瘦到前后的身板全是平的,和圆润、娇小都不搭边,我瞬间感觉这顿饭该宣告结束了,于是赶紧大块朵颐烤肉。男生继续道:“今天碰见我一高中女同学了,曾经是我们班的班花,现在开一辆保时捷,我跟她聊了一会,打听她在哪发财,说是开了一家网店卖服装,自己还办了工厂,特别牛。我逗她别急着嫁人,等我身价过亿了回来娶她,把她给乐的。但我回头一想,等身家过亿了,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找不到啊,我还惦记她干什么呢,你说对不对?”
我一声不吭地迅速地把桌上的烤肉一扫而光,然后冒出一个字:“对。”
“你还挺善解人意的。”
他朝我挤眉弄眼地笑,在猥琐之外增添了淫荡:“你吃饱了吗?”
“饱了,谢谢你的款待。”
“那我们走吧。”
程序简单到作为蹭饭者的我都有点愧疚,后续发展证明我还是太乐观了,他带我坐上车一路向西,直至开到一片芦苇地里,冬天里的芦花白似雪轻似羽毛,在静悄悄的土地上唯美如诗,耳边传来不合景的声音:“你能满足我一下吗?”
我装作没听见,装作没往那方面想,我讨厌他的猥琐,但还不至于憎恨。“你能吗?”
他重复着,并翻侧身子。我下意识地向边上一躲,这一躲反而暴露了我在装纯,这个评价是我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的。我断定他不敢擅自乱为,关于侵犯妇女的定罪,即便没专门学过法律,按照如今法律的普及程度,那也应是如雷贯耳了。而我的预想大部分是对的,不对的那部分是对他对我的估量,他认为不用强迫我,我会自愿的,因他道出口的是:“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会娶你,但我会对你好的。”
我不明白对一个女人的不负责任和对一个女人的好是怎么能形成转折关系的,他把我的底子摸了个透彻,道:“我会让你吃好穿好,过上好日子的,只要你开口,烤肉天天有。”
他向我近了一步,我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定是我吃烤肉的狼狈样激发了他的灵感,我第一次怔怔地盯着他望了会,他的目光里扑闪着百分百的确信,那是对我这个人品性的确信。我们从没探讨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家住哪,我甚至都没记住他的名字,他却直接跟我揭示人性的悲凉了,我有多肤浅,叫人一眼看穿。“错过我了,你以后的机会就少了,一个女人能依靠脸吃饭也就这么几年,你既想得到面包,又想拿到名分,不可能的,能兼备做到这两者的男人是要追逐和征服更好的女人的。”
我至今记得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时,他流露出的巨大鄙夷,在一个陌生男人眼中我仅是不值一提的蝼蚁而已,之后的岁月证明蝼蚁即是蝼蚁,长不成巨象的。用工关系很快转了出去,我在郁闷中接受着一辈子弓腰做蝼蚁的事实时,九曲十八弯的人生中发生了一个超乎我想象的事件,说不好是福是祸,但在发生之前,把我的脑袋敲破也是想不出的。那天下午,我先是无意中瞥到走廊里经过一位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这个女人之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缘于她的高跟鞋和地板碰撞发出的仿佛敲打木琴的声响,假如说香水味代表了一个女人的气味,那么走路的声音则传达了一个女人的形体魅力。这个女人的身材是性感玲珑的,我瞥见她时,她正好也在瞥我,她的双眸似巧克力般丝滑而充满魅力,看上去并没有化妆,脸颊上泛起自然的晕轮,嘴唇红艳娇滴,睫毛浓密纤长,全身洋溢着朴素的欲望感,真叫人过目不忘。律师事务所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当事人进进出出,漂亮到这种程度的却不常见,她来办理什么法律业务,离婚时财产纠纷?合同纠纷?继承纠纷?我在百无聊赖的推测中目送她进了主任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