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在记忆里从没打过雪仗。他睡了个妥帖周密的午觉,睡得很香。K是被冻醒的,他很诧异,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他比往常迟醒了两个多小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窗外白茫茫的,欢笑声在一桩桩高大的钢铁建筑间回荡,地上跳动着一个个黑点——是孩子们在打雪仗。K笑得很开心,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这场雪似乎在冥冥之中宣告着某种足以对未来产生极为深刻,极为意义重大的变革的发生,他深有此感。他要做一顿饭来纪念或者庆祝这场让这座黑色的钢铁死城短暂复苏的雪,要做的极有特色,要让他每每吃到闻到甚至想到这顿饭时那股发自内心的惊喜便会卷土重来。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演绎。“真的是很长很长的雨,这场雨真的很长很长。”
他在老师布置的日记里写下这句话。雨怎么能很长很长呢?急性子的妈妈向他发问。要么就是下的时间很长,要么就是雨丝很长很长,怎么能是雨很长很长呢?这怎么看都不对吧?小小的K很委屈,流着泪,可怜巴巴。K不敢把眼睛移到母亲的脸上去,他害怕这个举动会再一次触怒施舍他回忆的某种神明或者什么的东西害妈妈消失,只是听听声音就够了,听听声音就行,这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哎呀!你看看,这孩子,写得什么啊!雨怎么能很长很长呢?母亲向邻居来的极不是时候的邻居抱怨。小孩子嘛!就……可雨真的很长很长,下了十七年,妈妈。眼前所有轻轻地消失了。K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雪还在下。有一件极其重要,必然使他走向那神秘可怖的死亡的一件事死死赖在脑海里不走,但他竭尽全力不去想他,可越是不去想,今早那封只是静静躺在窗台上的信就越是颜色鲜明地往他头里钻。无所谓了,你爱来就来,反正我也不会去,你还能把我捆过去不成?K自言自语。他打开电视机,用嘈杂的声音分散注意力,思考着什么样的食物才够的上“让他每每吃到闻到甚至想到这顿饭时那股发自内心的惊喜便会卷土重来”。炒方便面吧,K的绝活。面条和鸡蛋很快被他消灭了,一如既往,他没吃里面的青菜和辣椒——似乎它们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为这份炒面添些好看的颜色,而在K看来也确实如此。吃完后他极其享受地吸了一根烟,感到无限的愉悦畅快。应该出去走走,在这个我们会打雪仗的日子。是的,这个在我们会打雪仗的日子,应该出去走走。雪在K脚底咯吱咯吱地叫,踩在雪上的脚感十分奇妙,难以言说。K环顾四周,发觉四下无人后偷偷在雪里蹦跶了好几下,感受那雪在脚下逐渐坍塌的莫名快感。玩够了后他便向前走,不为别的,只为走。这座钢城的冷硬线条被雪柔化了,棱角不再分明,雪落在身上,发出细微的响声。恍惚中,穿着羽绒马甲的青年站在雪中,对从那条路上上学的女孩翘首以盼。这是他下了很大决心才作出的鲁莽举动。她不会不要吧,她要是不要该怎么办啊。他摸了摸斜肩包里的小礼物。她今天又有些迟了,这让他等了很久,激动与期待以及快跳出胸膛的心脏使他倍感折磨。终于,围着绿色围巾的身影如约而至,她也看到了K,一路小跑过来,是女孩特有的那种蹦蹦跳跳的跑。猛然变大的雪模糊了K视线,等到再看清时,两人早已并排渐行渐远。他想跟上,于是加快步伐,可不论多快,那两人与他总是若即若离,鹅毛般飞扬的大雪也加大着追寻的难度。K脑海轰的一声——他撞上了什么东西,顿时眼冒金星,雪花融化在他睁大想看清到底是什么挡了他路的明亮眼睛上:一家店的玻璃门——上面写着加州旅馆。热情的侍者连忙打开店门,邀请K进去,充满关切的脸上隐隐浮现着抑制不住的笑意。K稀里糊涂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