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颤抖的烛火旁，沈钰披着厚厚的狐裘，远比太子那件更要价值连城。
那是当年袁一赏给他的。为的是称赞沈钰大义灭亲，检举了米元思，功劳无限。
炭火燃得屋内温暖如春，沈钰不咸不淡地将怀疑的种子吹进了袁一的心里。
他慢慢道：“想来，锦华看苏辰如眼中钉，肉中刺。她口中说着是因为公公偏爱，谁知道背后会不会有别有隐情。”
别的隐情。
还能有什么隐情？不就是经过锦华的手，送去仓加的银子，让锦华的哥哥拿在手里之后，不办真事儿呗。
袁一没开口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炭火盆，半晌才咂嘴：“锦华这孩子，跟了我十几年，突然就这么莫名地来了这一出，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沈钰轻笑，“等苏辰回来不就知道了。”他看着袁一，“都是北境，都是交战，她比苏辰提前回来不了几天的。”
同样的路程，同样的开战日期，凭什么锦华就先回来了？
袁一心中要说没点疑惑，绝对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苏辰对付得了那些杀手？”他看向沈钰。
“米元思的武艺就不行，才找了君维安常随左右。”沈钰意有所指，“他的儿子却只学了三五年，连家都没了。如今他效仿了他爹，也将君歌拴在身旁，常随左右，但平心而论……”
沈钰抿嘴，思量再三，还是抛出了一枚棋子，来平衡袁一心里对苏辰的怀疑。
他说：“平心而论，君维安的女儿，武艺确实高强。”
他看向袁一：“公公还记得前几日伊阙花灯会，袁冰私自派出去的杀手么？”
他深吸一口气：“我盯着袁冰的一举一动，可是看着他在君歌身上栽了大跟头，十几死士全都折了。”
其实不然，当时沈钰见袁冰悄悄派杀手针对苏辰，却没想到太子周启会出现。
他不得已，在君歌和苏辰身旁暴露了行踪，就是为了引着他们两人先入塔内，这样便能保住太子性命。
那时沈钰就知道了，袁一最信赖的养子之一，对他起了争夺权势的二心。
后来，锦华也坐不住了，背着袁一布局了富有为这一步。
沈钰只是轻轻挑拨一二，本就看苏辰不顺眼，又担心自己偷偷准备的富府出纰漏，锦华也先下手为强，企图半夜劫了苏辰。
为了邀功，她还专门拉着沈钰给她做个见证。
却正好见证了君歌一把长枪，削掉了马车车顶的盛举。
看着她手里明晃晃的玄银枪，站在暗处的沈钰，明白了这一局棋上最关键，也曾是最无解的地方。
原来如此。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这四把传世名剑的存在，原来是这个目的。
也正因此，君歌会长枪这件事，他要烂在肚子里。
这必须是最后一张被袁一知晓的王炸。
“而且，那次锦华背着公公对苏辰出手，锦华当时不是说被君歌搅黄了么。”沈钰点到为止，“她爹就是当年的玄武剑，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会差。”
“那以你之见……”袁一顿了顿，“我是不是得稳一手？”
沈钰一滞。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沉思了片刻，心底却攀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稳一手，如今局势，他想稳一手，要么对东宫太子动手，要么对苏辰动手。
可苏辰又不在……
迎着袁一的目光，沈钰点了下头：“得稳。”
他没有办法说出别的答案。
已经到了眼下这地步，他不能让袁一察觉到一丝一毫值得怀疑的地方。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稳住袁一，等他走了，再传个消息出去。
但事与愿违。
袁一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一样，闭着眼睛，招呼站在外面的小太监：“去吧，就照我方才说的去办。”
他没准备离开。
沈钰抬眸，目光穿透跳动的烛火，悄无声息地落在袁一的面颊上。
怎么办？他手指来回捻着，思考着怎么将消息传到东宫去。
袁一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除了极有手腕和头脑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便是武艺高强。
年轻的时候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所以才受到先皇重用。
就算他现在阖眼休息，沈钰也无法轻举妄动。
万一被他察觉，便是满盘皆输的场面。
他赌不起啊！
但沈钰没想到，袁一竟然一整夜都没走，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似睡非睡。
沈钰给他添了张毯子，拿了本书，就那么在他面前，看了一整晚。
直到天边泛白，宫内都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沈钰悬着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没有动静，也就意味着今夜只是一场试探，袁一没有对太子下手。
可直到眼前的小太监慌慌忙忙地跑进来，沈钰才顿觉大事不妙。
小太监的手里，是一只带血的兔子玩偶，玩偶的肚子上，绣着“平安”二字。
沈钰的脑袋嗡的一声。
“公公，成了！”小太监将玩偶双手呈上。
听到这两个字，袁一缓缓睁眼。
他眯着眼，看着玩偶上的血，紧了紧眉头：“让你们抓了，又没让你们杀了……”
他掀开了沈钰盖在身上的毯子，慵懒起身，双臂抬起，活动了下筋骨。
“人呢？”袁一边问，边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沈钰。
见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心里的怀疑才真的散了。
“死了。”小太监说，“亲眼所见。”
屋内安静了片刻。
袁一伸了个懒腰，叹一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惜了。”
他将那小兔子拿起，放在了沈钰的桌上，笑着说：“不瞒先生，昨夜我还真怕你突然起身离开呢。”
袁一拱手向沈钰行了个礼：“给先生赔礼了。”
说完，他抬眼看着仍旧如常淡笑的沈钰，勾唇一笑：“先生照顾我一整晚，想来也累了，快去歇息吧。”
他直起腰，往后退了两步，才迈过门槛，快步离开。
整个屋檐下，只剩下沈钰一个人。
他看着桌上的兔子，浑身微颤。
怎么办？
他怎么告诉周启，这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