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歆,欢歆来了?她怎么来了?”
院长阿姨的声音有惊讶又似乎带着一种等候已久的感叹和释然。她躺在病床上,眼神绕过韩老师四下里寻找着我的身影,我走过去,伸手,被她抓住。颤抖,止不住的颤抖,她眼神凄婉手臂颤抖显得很激动,静默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我转头看向韩老师,对她说:“麻烦韩老师您去找一下医生问问具体情况,我在这里陪院长说说话。”
韩老师自知我是为了让她出去回避一下,看看我们没说一个字便出去了。“院长阿姨,您现在可以说了。”
我道:“刚才有韩老师在您不好开口吗?”
院长阿姨握着我的手又是一阵抖,酝酿许久,说了几个字:“欢歆,对不起。”
我眼眶猛地一红,她终于说出来了,仅仅这五个字,就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一切,根本不用再解释什么。“欢歆,对不起。”
我慢慢抽回手。原本,我以为我原谅她不会生气,当面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解释清楚,一切就会都过去了,但显然,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欢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我心痛难耐很想发火,事实上也没有完全的克制住自己,对着病床上的她问:“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知道之后会不会怨恨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原谅你?”
做坏事的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假若当时就能想起被人知道之后的后果,那势必在坏事之初就有别的念头了。院长沉默,原本还有些迷离的一双眼睛,此刻反而变的清明起来,凝视着空气中的某处,眼睛眨也不眨。我知道她这是陷入了沉思,应该是想起了久远的过去。“小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亲的人,我把你当成妈妈,你也的确做的像妈妈,我每次生病你都抱着我,喂药打针哄我睡觉,那种感觉,我知道,就是妈妈的感觉。福利院的小朋友很多,我有时候还会想,如果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那该多好,我就能独享那份关爱了,想想就觉得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后来,我被养父母领养回去,但可惜,他们对我不好,每次我在那里受了委屈,我都会想起你,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一边想你一边大哭。长大之后,我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是你以前在福利院里交过我的那些勇气和道理让我慢慢的一点一点坚持下来的。曾经,我有一个的理想是,学成归来之后,能回到福利院当一个保育老师,可惜,我终究也没能实现这个理想。”
院长:“别说了。”
“我不知道你做这种事的出发点是什么,你是为了什么人好,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恨你了,也庆幸自己之前那么久的时间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如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过去。”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整个宗家,甚至连你的母亲都对不起。”
“你一念仁善留下了我的性命,又一念偏差差点毁了我的人生。”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不应该等到那么久。”
“你给我的那封所谓我母亲留下的遗书,是你自己写的吧,你那个时候就做好了让我知道的准备,可你为什么不跟我当面讲呢?”
“看着你那么痛苦,我也曾经犹豫过,也曾想过该不该告诉你这个事实,可是,你知道的,人渐渐老了,就更加珍视自己的一切,包括好名誉和地位。我怕会被你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怕宗家的老爷子会找我的麻烦,我怕你会恨我,我也怕因为那些错事我会被抓进监狱里去,我怕很多很多。”
“你怕的这些即便没有发生,你还安然无恙,但你就没有被自己的良心给折磨过吗?”
“但凡有点良知,做了错事,就不会不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我以为我能逃得掉,可惜,并没有,我日日受那种煎熬,几乎生不如死。”
“所以,这就够了,心灵的制裁往往比身体的制裁更加难熬。”
“对不起,欢歆,对不起。”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说原谅的那句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原谅你了!不恨你了!”
“……谢谢!”
走出病房的时候我转头最后看她一眼,她对我挥了挥手,微微一笑,一如我印象里那个和风如煦慈爱非常的院长阿姨。再见。我不会再来看她了。晚间,我刚刚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机便响起来,是韩老师。“欢歆,院长她,刚刚自杀了。”
“自杀?”
“自己拔掉了输液管,现在已经没有呼吸。”
她终究还是没能原谅自己,选择了死亡。做了坏事,能得到别人的原谅固然好,但自己真的能原谅自己才是最终的解脱吧,她没有原谅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傅明觉看我拿着电话失神,把我手中的电话拿过去放在耳朵上听了一下,同我说:“已经挂了,你怎么还在听?”
我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住他,眼神渐渐回归正常,悠悠问道:“嗯?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
“嗯?”
“我说,我爱你!你怎么了?不喜欢?”
我知道他刚刚明明说的不是这句,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示爱我只觉心中暖意洋洋,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去。他的心跳声就在我的耳边响着,令我无比的安稳和心安,他反手扣住我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我答:“福利院的院长阿姨刚刚去世了。”
“要过去吗?”
我摇摇头:“昨天我去过了,留了钱,不用再去。”
“也好,你够累了,就别再去那种场合了。”
院长阿姨之于傅明觉也算是他熟悉的人,此时此刻完全在意我的感受,也是很有点为难他的。“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