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风是西北风。
云。
云是黑沉沉的云，将中午亮出来的那点暖气都遮住了。
这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天，就像一个不断酝酿情绪的老人一样。风起，干枯的树叶卷起，打着旋风。加上黄色细细的尘土。这西北特有的下午，提前黑了天一样。
猪没有拴绳，叼住一切可以取暖的东西往窝里钻。这是一头黑毛猪。一头猪，如同一个单身的人一样，没有同伴可以取暖，在这个初春格外冷。
这儿的春天要在5月份才迟迟到来。
村子里乱跑的鸡进窝了；养牛的人将牛拉进圈里了；就连这老头老太太也早早地烧好炕，准备一会儿坐上炕暖着。
张太平母亲喊道：“凤英，你把电热毯给你插上，开在高档位上。这天太冷了，不要把你冻着。”
这儿媳妇，这么冷的天，睡在床上，开着电热毯才行。要不然，这晚上冻的人受不了。
咱这农村，还是睡热炕好。
烧一抱玉米秆，提一笼碎柴埋住，最后再上面盖一起灰，这炕能暖一晚上。
风中就像刮着刀子一样，呼呼地横冲直撞。
这快开春了，怎么这么冷？
这老天爷啊，就是把懒人往死里冻。
大冬天没收拾好柴，这天色就不对劲了。
你看，这离晚上五点还有两个小时，这时候天就黑了。
树叶和尘土从玻璃窗格子里吹进来，让人冷的发抖。
“这电视剧候不住了，早点睡吧。”张太平母亲对老伴说。
“你这人，天黑了就睡，睡到晚上两点就睁开了眼睛，说自己睡不着。你晚上晚点睡。把新闻看完，天气预报看了，电视剧看了再睡。”
“你和我一样，都是个老农民，看什么国家大事？还不是人哄人？新闻，新闻，还不是记者编下的？不看了，不浪费那电了。”
自己家这老头，咱啥都不是，还看新闻。有这时间，还不如省几度电，省几块钱买糖哄孙子。
“你啊，球经不懂，爱瞎说。要睡你睡。国家大事和村上这事一样，不要想的那么复杂。头脑装着世界地图，看着新闻，这还有啥事不能弄清楚？我去年不是存下了化肥，省了50块钱？”
“你啊。50块钱能顶个啥？你说，今晚上凤英一个人睡不会有事吧？”
“能有啥事？你不放心，你去陪着睡。”
“我不敢。我害怕这精神病。”
是啊，自己的儿子委屈了。多么好的一个，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精神病？还是特别严重的精神病。你看，人家小焦娶的精神病生了两个孩子，虽说8万多的彩礼，有孩子啊。不知底细的话，还看不出来是个病人；你再看张大海，人家娶的精神病老婆，生了个双胞胎，多好？
看看自己家的这个，能下蛋，却长不下。
唉，这是哪一炉香没烧到？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能不能发发慈悲，保佑一下自己家的小儿子？
这么冷的天，让人不敢露头。老太平父亲提的尿桶在房间，在房间撒尿，这样可以不用出去，也不怕睡到后半夜感冒。热人，睡到后半夜，出去撒尿，容易感冒。听说城里人不用出房门就能上厕所？那样的房子真好。隔壁镇的人这是好，用透明采光瓦将院子遮起来，雨淋不着，风刮不着。听说，上厕所也不受凉。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村子里的人太穷了。
人一穷，什么都斤斤计较。
别的不说，就连修生产路，都觉得把自己家的地占了。时间久了，山头那一片地都荒芜了。剩他一家也不能种了，野鸡野兔糟蹋大。
自私的人什么时候都成长不起来。
这个村子的，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有几个人有大度量。
还是看新闻吧。
乱糟糟地，还在打仗，这有什么能打的？
这年头，不都是应该赚钱吗？
不过，越打工，越赚钱，越是没钱。村子里的女娃都少了，给孩子娶个媳妇就像上吊一样，太难了。这日子反而没有希望了。
都是人离乡贱，货离乡贵。就不能外出创一番事业吗？
听说，外面的世界钱很好挣。
外面的人讲道理，给你工作，人家就给你钱；不怕拖欠工资。
家乡这儿的人不讲理，一个饭店的服务员试用期三天。不合格，一分钱工资没有；一个理发店的学徒700元工资。真的是，太垃圾了。
幸好，自己儿子是开出租车的，比他们赚的都多。只是，小儿子这就在媳妇这一关不如意。要不然，生活也说得过去。
“咔——”一声响声传来。
“老头子，风把大门吹响了。”
“怕啥，没钱没啥。这么冷的天，贼来了都找不到东西。放心，这几年没有小偷了。都出门打工了。就是懒的不想出去打工的人，也会去山下的煤矿当何安，一个月有2600元工资，能混个肚儿圆。”
人正看新闻看的热闹处，她就说东说西。
天气预报她看不懂；电视剧她看个一知半解。这电视剧和白开水一样，你再看不懂那就没救了。谁让自己的老伴没读过书？
这年代，读书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至于打工之类，那是偏门，有些脑筋灵活的孩子能赚到钱。你要是就是当一个普工，没有学技术，不善钻研，那就真的没什么出路。
这年头，打工赚不下钱。
风刮了一夜，就像催眠曲一样，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自家老头子用遥控器定时看电视，睡着了，电视也关机了。现在这电视方便啊。
“老头子，是不是天亮了？这外面怎么这么亮了？”
“是外面盖了一场厚雪。这春雪，能落住的少。今年这天气冷。只要把雪下下，麦子和菜籽都成长成。”
早上烧开水溜馒头。馒头是小儿子买回来的。现在这生活好多了，面条可以买；馍可以买。
“凤英，起来吃饭了。”张太平母亲喊了半天没见人。
这儿媳妇，真懒。回到农村了，怎么就不能早点起来？
“老汉，把钥匙呢？我开门进去叫人起来吃饭。”
“桌子上。”
张太平母亲用钥匙开门进去：“凤英？凤英？”
一会转身出来：“老头子，儿媳妇不见了。”
这三儿媳妇和儿子在山下煤矿附近租了民房，在煤矿打工。这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老人和小儿媳妇了。要是这小儿媳妇不回来的话，就煮挂面，或者自己蒸馍。
“不可能啊？我早上起来，院中的雪地里没有脚印。走，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