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气温回升之后,屋顶的积雪渐渐融化。雪水顺着瓦片之间的沟壑,淅淅沥沥的流淌下来,织成了一张细密的水帘。
院中,齐欢边在阳光下散步消食,边含笑看着丫鬟们敲冰凌。
前些日子还好,冰凌结结实实的冻在屋檐下,形成一道冬日独有的景观。
如今回暖之后,冰凌摇摇欲坠。若不及时敲落,恐怕会砸伤人。
正当她看的津津有味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齐欢循声回头,目光落在桃酥愤然的脸颊上,询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跟朱厌吵架又输了?”
“没有,朱厌今天没有跟我吵架。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边疆连续丢了三城,据说西晋占领城池之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不仅抢夺粮食、银子,还......”
“还把无辜的平民百姓当做两脚羊,当做随军粮食。”
“西晋将领放纵士兵肆意侮辱妇女,许多女子不堪受辱,悲而自戕。年纪小的被大人帮着挂到树枝上,大风吹过,到处都是尸体随风摇晃......”
不知何时,冰凌坠地的声音停了下来,桃酥愤慨的声音愈加清晰。
齐欢抬头望了望天,倏尔之间,觉得阳光没有那么暖和了。
“消息传回京都后,皇上竟然派人去求和!企图用城池和银子,还有宗室郡主,去换取短暂的苟且和安宁!”
“我呸!”
“孬种!”
待她骂完后,齐欢才出声,告诫她不准再明着骂。
要骂,也只能在心底里偷偷的骂。
如今在清欢院,桃酥口不择言没有关系。但若到了外面,这种大不敬之言,落到有心之人耳朵里,那就是上赶着送人头。
被她吓唬过后,桃酥连忙捂住嘴巴,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
无声的在心中骂着狗皇帝......
清欢院蓦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可能大家都在默默地【问候】隆顺帝。
此时,屋廊下还没被敲掉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不停的融化,猝然坠落在青石地面上,摔成冰碴。
齐欢目光放远,隔着重重围墙,望向皇宫的方向。
既然隆顺帝德不配位,那就尽快把他拉下来!
“备马车,去茗蕴茶楼。”
如今的问题是,阿殊手中兵力有限。
但她可以帮他增强实力。
前世网上流传着一句话:
一硫二硝三木炭,加上白糖大伊万。
一硫二硝三木炭指的是,黑火药的原材料以及配比。
历史老师曾经讲过,古代炼丹家在长期炼制丹药的过程中发现,硝石、硫磺、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能够发生爆炸。
由此,诞生了伟大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
至于白糖,则是用来增强火药的威力。
她在心中默背了几遍,顺便感谢了下前世爱在网上看段子的自己。
虽然理论有了,但能不能真正制出火药来,还要看黎殊臣手下的本事。
齐欢系好大氅绳结,正要出门时,突然被丫鬟请到了青松院。
青松院的正堂内,气氛微微凝重。
今天是宋老爷子和宋大爷的休沐日,但他们没有穿常服。
父子两人身着同款深蓝色鸂鶒补官服,头戴官帽,身挂朝珠。
宋老爷子清癯的面庞上,眸光坚定而从容。
待人都到齐后,他宛如交代后事般,告诫孙辈们,要孝敬长辈,要互相扶持。
紧接着,他又朝宋老夫人郑重道:“阿英,家里就交给你了。......床头地砖下,有块能够活动的地方,下面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私房钱,都给你了。”
“自古以来,武死战,文死谏。”
“西晋的铁骑已经踩到了黎国脸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谈!”
“否则,如何对得起边城惨死的十几万亡魂。”
“西晋狼子野心,若不与他们决一死战,反倒一味妥协,无异于饮鸩止渴,养虎为患。”
“我和阿鹤虽然官微言轻,但既然穿上了这身官服,就有为百姓请命、为家国舍命的责任所在!”
“今日,同僚们相约于宫门外死谏。时辰快到了,我和阿鹤得走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待着,就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死谏,罪不及家眷。
因此,他没有过多的担心家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国家危亡之际,他们以名声相逼,求皇帝硬气,为的就是能够护住身后的国与家。
宋老爷子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枯瘦而干燥的手掌抚平衣摆上的褶皱,目光缓慢的扫过宋家人的脸庞。
须臾之后,父子俩前后脚跨出正屋门槛,阳光落在他们身后,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宋老夫人颤巍着脚步追了出去,叫住他们。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丈夫。
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情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不是要阻止他们。
她知道,他们有自己的坚持。
她只是想送出连夜赶制的护膝和护臀。
“宫砖又冷又硬,你们戴着护膝,多少能少受点儿苦。万一皇上要打你们板子,护臀也能护你们几分。”
宋大爷连忙摆了摆手,拒绝道:“娘,用不上。廷杖都是露出臀部打。”
不过,看宋老夫人脸色难看,他还是接了过来。
旁边,宋大夫人忍不住又又又哭了起来。
宋大爷无奈的把她拉到一旁,劝道:“阿晓,快别哭了!一看见你哭,我就忍不住想跟着哭。万一哭红了眼睛,同僚们该笑话我了......”
他们夫妻俩是宋府有名的哭包,往往一个人哭了,另一个就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宋大夫人不顾形象的抬起袖子,抹掉泪花,直呼其名道:“宋鹤白。”
“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吃金玉楼的烤鸭。”
“这次我不心疼银子了,我让你敞开了肚皮吃。”
宋大爷破涕为笑:“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话罢,他拉起宋大夫人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他穿的是官服,不太方便擦。夫人穿的是常服,没有关系。
日头渐渐越升越高,宋大爷松开宋大夫人的袖子,跟着宋老爷子重新迈起步子,跨出了院门。
渐行渐远,直到渐渐不见。
他们走后,齐欢连忙找借口告退。
她提着裙摆,像一阵风似的跑向清风院。
阿殊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身边的暗卫都是死脑筋,怕她遇见危险,死活不肯离开她去劫车绑人。
当今皇帝昏聩,宫门死谏是一条绝路。
她知道说服不了外祖父他们,所以她刚才没有做无用功。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
宋景澈武功了得,极重亲情,他一定能救宋老爷子他们。
哪曾想,她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