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莲生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
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瞬,迅速回了神。
“婶儿!婶儿!”
见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而鲜血还从裤腿处不断溢出,他这才慌了神。
急忙将女人从地上拉起来,目光在张英和自己之间转了两个来回,终究是放弃了般。
飞奔出去找人帮忙。
眼下正是上工的时间,外面过路的人可不少。
很快便找到了人帮忙。
一路小跑进来的杨寡妇目光落在张英身下,脸立刻皱成了一团“这这,这是小产了吗?怎么弄的?”
少年阴着脸没搭话。
眉宇间却染上几分愧色,他抿着唇不解释,只手脚利落的将张英扶上杨大叔的背。
小产最怕大出血症。
村里的赤脚医生一看这情况就叫他们赶紧送去镇上,幸好贵叔的拖拉机还并未出村,一番折腾终于赶到了镇上的诊所挂上水。
张英是被活活疼醒的。
她睁眼便是在陌生的环境,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手背上因她突然的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感。
张英的脸惨白惨白的,她挣扎着仰起头哆嗦着唇问道“我这是咋了?”眼神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角落。
原来是在诊所。
腹部传来的隐隐痛感让她感觉十分不妙。
杨寡妇连忙上前将枕头垫在她腰后,让她半靠着坐起来,闻言叹息道“你把身体将养好,以后还会有娃娃的。”
张英的脑袋嗡嗡响,一时没法接受杨寡妇传递的讯息,她震惊的望向自她醒来就蹲坐在墙角的白衣少年,脑海中闪过的是杨莲生避开那一幕,然后自己就撞向了柜子。
随即而来的是剧痛伴随着鲜血。
她茫然的摸了摸身下,什么也没有。
那一瞬间的心痛、失望、悔恨漫上心头,她顾不上还扎着针的手,捂脸大声啜泣起来。
杨寡妇叹了一口气。
少年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不该与张英发生冲突,但谁知道这女人怀着孩子呢。
谁知道轻轻一摔就没了呢。
这毕竟是他爱国叔的第一个孩子。
张英啜泣半响,抬起泪痕遍布的脸,眼中犹带着恨意瞪向少年“这下你满意了,你的双手沾着你侄子的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若重担压上少年心头。
如鲠在喉。
杨寡妇的脸色变得复杂,害怕再呆下去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她识趣的慢慢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张英更加肆无忌惮的对着少年谩骂起来,言语恶毒至极。
“你这个扫把星,克你爷爷姥姥不止,眼下还克死了你叔的孩子,你对的起你叔吗,我们好心竟然收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我造了什么孽啊。”
杨莲生铁青着一张脸,并未像往常一样甩手就走,更没有出声反驳,他看得出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在女人发泄一通后,少年才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放到桌上,尴尬的说了句“对不起。”
张英的眼中明明暗暗,看不清情绪。
在杨莲生放下水的同时,她一把抓过那杯水泼向少年。
水滴顺着少年的头发丝滴落至清俊流畅的下颌,水的温度不算太高,少年仍旧红了脸。
杨莲生不甚在意的抬手将水擦掉,一言不发的找出毛巾将地上的水渍吸干。
冷峻的模样惹得张英不满。
“白眼狼,现在装这给谁看啊,你窜上窜下不就想去读书吗!”
“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去!”女人狠狠骂道。
少年的身影一顿,看起来分外落寞。
翌日一大早,张英就给杨爱国拍了份电报,回来便指挥着杨莲生给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
索性脸皮都扯破了私下里更是懒得做戏。
好巧不巧的,与正准备去学校的秦清撞了个正着,其实昨天村里便有了些风言风语,但她都不信,谣言误人。
此刻见着少年跟在他婶娘身后回来,秦清不由开口问道“莲生哥,你们初中部昨天统计名额呢,你没去吗?”
少年的眼眸失了几分神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张英便打断道“读书有什么用啊,最终还不是上地里刨食?”
她笑眯眯的看着秦清。
“也就你们这些小娃娃打发打发时间!”
秦清躲开她的碰触,不耐烦的回了句“没读过书的人自然不知道读书的好,你说是吧,莲生哥!”
她一向不喜杨莲生的小婶婶,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少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俩一眼。
“我不念书了。”
闹出这种事他怎还敢叫嚣着要读书,满心都是懊悔,自然对张英多了几分顺从。
张英得意极了,张嘴就道“你个小女娃懂什么,嫁人才是你的命呢!”
秦清无语的看了张英一眼,她搞不懂杨莲生是如何忍受这个女人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操心的事儿。
自讨没趣,一脸不高兴的往镇上赶。
再晚就该迟到了。
张英摸了摸小腹感慨道“秦家这闺女不像她爸妈,长得是真漂亮,要我生这么个小闺女就好了。”
说完像被戳到了痛脚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狠狠剐了杨莲生一眼。
让他径直回家,麻溜儿的去上工。
而自己则是往村口去。
这年头没有做月子的说法,把孩子生到地里的都不在少数。
少年皱了皱眉,懒得管她。
自然就没瞧见张英抹着眼泪诉说她含辛茹苦养了个白眼狼的故事,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这年头,孩子都是大事,而杨莲生竟将婶娘推倒落了胎。
可见那孩子本性还是恶的,装的勤快而已。
大家轮番安慰,张英才红着眼夸赞起侄子的好来,害她之事摆在前头,大家对少年都没落下什么好印象。
回家之后更是嘱咐自家孩子不能与他来往,免得坏了性子,当然这是后话。
杨莲生浑然不知别人在身后如何编排他。
他憋着一股狠劲锄地,块块大坨的泥土被翻起,又推到一边,看得杨队长满意的直点头
倒是旁边的朱丽华目光复杂的看着明显不对劲的少年。
晚上回到家,用过饭后她终于忍不住和丈夫唠嗑起这件事。
秦智林一脸不理解的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这两天发生的事连他都听了一耳朵,对杨莲生多多少少有了点意见,毕竟子嗣这个事情开不得玩笑。
朱丽华压低着声音道“我真看见了的,莲生他婶吃了不少呢,听她那意思竟是天天吃那东西,有孩子那也迟早保不住啊……”因着之前胃口不好,张英特地买了一大袋的山楂吃,还曾分给她一两个。
令朱丽华印象深得很。
毕竟一般人家可吃不上那东西。
大寒之物,落胎最快。
即使没有少年这档子事,她的孩子也怕是保不住。
眼下她居然将所有错处都推到了少年的头上,将杨莲生完完全全的抹黑,朱丽华作为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心里并不好受。
同为女人,她不信张英自己毫无感觉。
当初她怀狗蛋的时候摔跤可不止一两次,仍旧平安无事,况且杨莲生出手推搡婶娘这事,她本就存疑。
她不信少年是那样的人。
秦智林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你可不能出去胡说。”
“我哪儿胡说了,我是那种人吗!”朱丽华不由提高了声音。
秦智林笑道“我知道你从来不撒谎,但是你说的别人未必会信,何必惹得一身脏水,莲生那孩子,推没推她婶娘还另说,左右这锅是老老实实扣他身上了。”
怪只怪他运气不好。
朱丽华叹了口气“那孩子是个命苦的。”
好好一个少年偏偏被如此糟蹋了。
正在门口刷牙的秦清将这一档子事听了一耳朵,她就说嘛,好好的,少年怎么那么听她婶娘的话,太不符合常理了,原来是这样。
张英那女人果然不是啥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