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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国蹶行(6)(1 / 1)

十一月底,寒流来袭,天气干冷。

这个冬日,和中层的蠢蠢欲动、上层的艰难谋划判断不同,黜龙帮下层,以及领地内的百姓,却是对眼下生活非常满意的,因为全天下各处都有战乱。要知道,战乱可不仅仅是军事战斗的消耗,军队的主动掳掠、行军造成的被动破坏,都是毋庸置疑的,黜龙帮这里的规矩,在大部分军队那里依旧是极为少见的。更不要说,便是暂时安定的地区,也很少有像黜龙帮这般特别注重秩序与经济的。

幽州不行,河间不行,甚至魏郡、汲郡都不行。

到了眼下,很可能只有东都、巴蜀、渭水以南的关中地区,外加一个徐州,稍可比拟,李定的那两个郡都明显有差距,他们缺乏这种民间氛围和强力的民政执行力。

而现在,却正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般,因为安全需求和秩序渴求,造成了很明显的汇集现象……最起码商人,以及那些家族庞大到不局限于一地的人,纷纷至于此购房开店,再加上原本就突兀出现的军营与行台官吏,导致城市越来越拥挤,城外的四条官道也越来越繁华。

转回眼前,且说到了此时,准备将军改、百日筑基等例行常事都已经妥当,众人原本还传言说是黜龙帮可能会出兵,结果却迎来了布告通知,说是从腊月一日起,黜龙帮将于将陵城内外祭祀三辉四御,举行大型夺陇比赛,军营举行射戏、角力,而且是一连十日,并且要在最后一日举行阅兵的消息,突出的就是一个上下同乐。

人是社会动物,将陵本就因为地位特殊而畸形繁华,此时祭祀、游戏之事一旦传开,立即吸引了许多人来看,尤其是冬日农闲,周遭百姓不免扶老携幼,纷纷来聚集。第二日,晓得场地内外做生意不收税,而且许多帮店都在此期间打折,并且黜龙帮的官府低价售盐后,更是有不少乡野之人带着自己手工的物件与鸡鸭、布帛,来摆摊,以图来换些农具、成衣、漆器、陶器之类,甚至有人想买卖牲口。

于是乎,进入腊月,将陵城一日比一日热闹,便是原来客商与邻郡百姓也纷纷闻讯汇集,一时居然有摩肩继踵之态。

“还挺热闹的,昨日是不是还有人说,要外面再起一层矮郭?”

谢鸣鹤负手行于官道,只往举行夺陇比赛的屯田农地方向去看,而周遭人流熙熙攘攘,却也不敢靠近这位明显气质非凡、身份明显之人的。“虽然比不得丹阳便是了。”

“现在的丹阳又如何呢?”

旁边陈斌反问一句,顺便也看了一眼周遭。“是该起郭了,最起码将牛马营跟铁匠铺裹住。”

“牛马营裹住是不是会耽误出入……至于现在丹阳……鬼知道是什么样子?”

谢鸣鹤想了一想,忽然变得没好气起来。“我便是早知道萧辉那帮子是个废物,却没想到这么坑,刚刚打赢一场像样的仗,结果就直接火拼了,还是数郡对上数郡,上来死伤数千的大麻烦,换成黜龙帮这里,当日一个李文柏都追到了江都,如何会出这等事!”

“黜龙帮这里根本不会有这般大火并的。”

陈斌昂然来答。“首席在,杜破阵都并不起来。”

“杜破阵火并不火并不知道,最起码之前张李二人那般,都没有火并的。”

谢鸣鹤也明显承认。“仅此一事,便胜过许多地方,幽州不也是……对了,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

话无头无尾的,陈斌当然不解。

“这些地方豪强,一开始的时候都是隐隐想撺掇着去火并的,他们好乱中取利,后来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反过来了,虽然敏感,却都是害怕火并。”

陈斌难得有些懵:“以前的事情不清楚,但现在确实如此……”

“你来的有点晚。”

谢鸣鹤感慨气道。“我来的也不早,据说,更早的时候,反而是李张二人更忧虑被这些豪强给吃了。”

“吃个屁!”

陈斌回过神来,嗤之以鼻。“这些豪强,没有真正的英杰带着,哪个能成事?你以为单通海、程知理这些人就比湖南江西的豪强更强?我告诉你,我虽来得晚,却一直晓的,当日只有济阴、东郡的时候,只有单、徐、王三家的时候,他们三人都互相不服气的,只徐大郎稍微有些城府,跟眼下河北东境的对立并无区别,他们如何有本事团结一致,吃了张李?”

“这是实话,但只是推崇所谓英杰的用处也未免有些偏颇吧?”

“什么意思?”

“英杰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英杰是人,豪强也是人,士族子弟同样是人,豪强和士族子弟长了见识,有了理想,有了坚持,经历了磨砺,自然就成了英杰。”

谢鸣鹤继续负手踱步道,却在身前路口忽然驻足,同时口中不停。“而如徐大郎这些人,有的本来就天资聪颖,修为也好,统领庄户的能耐也好,都是有的,多少又经历了三四年的磨炼,还能当成寻常豪强来看吗?说句不好听的,当日徐大郎那些人没有利令智昏相互攻击,或者火并张李,本身就是值得称道的。”

“你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陈斌沉思片刻,忽然笑道。“不过,按照首席的说法,你眼里只有豪强与士族,为何没有农人商人工匠?”

“农人子弟读书修行,也能成英杰。”

谢鸣鹤正色道。“只是,一旦读了书,便可称之士人,一旦修行上去了,稍微积攒了一些家业,自然就是豪强之流了……张首席是农人子弟,谁也不能说不是,但他有了儿子,那他儿子便是天下顶尖的出身了……关陇大族里面,只说那几位初创基业的,缺几位市井、农人、流氓出身的大将军吗?”

陈斌若有所思,竟然一时痴呆了。

而谢鸣鹤没有察觉,反而一时下定了决心,往侧路走去,明显是要去看即将开始的夺陇赛事,而不去喝酒:“我因为之前一直念着江东的缘故,所以一直在想,若是同一拨人,就是说徐大郎跟杜才干这些一开始的人,把他们换成江东地方,能成事吗?最起码能成眼下局面吗?不管将来能不能有更进一步的成就,最起码可以保江东繁华,熬过这一波乱世的那种?但想来想去,却总觉得不行!”

陈斌回过神来,匆匆跟上,同时认真来问:“为何不行?”

“因为风俗人心不同,江东哪里有豪强立身的缝隙?杜才干那种小门户又如何能出头?便是萧辉这一波,江东这里不也是世族大家藏在后面,顶着真火教来做事吗?”

陈斌想了一想,倒是干脆点头。

“不过,我又想了一想,若是张三郎一开始在江东,兴许也是有法子的。”

谢鸣鹤忽然又不自觉笑道。“依着他的作风,十之八九会入了真火教,披着真火教的皮,弄出个别样的黜龙帮出来,倒是我们这些缺乏武力的世家大族,会被他当肥羊宰,来个反吞……到时候,江东便是安定,也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安定,反正八大家是不会在了,你这种陈朝余孽也是无头的苍蝇。”

“但不管如何,总是能成事的。”

陈斌微微蹙眉道。“可是……这么一想的话,不还是把人挪过去就能成事的道理吗?”

“成不了更大的事情。”

谢鸣鹤斩钉截铁。“江东被杨斌杀了七八茬,精华尽泄,总体上就没有这么多像样的人,这点上面,关陇最强,河北次之,所以同样的局面,在河北是有更大前途可言的,在江东就是个自保到头,一降了事的结果。”

陈斌忍不住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判断。

谢鸣鹤也不由继续叹道:“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万事万物以人为本,绝对是没错的;人跟人又不一样,地方跟地方也截然不同也是对的,这也是对的……真就是诸波横流,乃成大浪,诸线交织,遂成锦画,诸人合力,终成事业。”

“你已经看过那几篇文章了?”

陈斌忽然醒悟。

“是。”

“深以为然?”

“没有,反正我写不出,而且有些地方是觉得不对路的。”

“那是不以为然?”

“也不是……而是有些惶恐不安。”

“什么意思?”

“文章不是好文章,却是正经文章,道理说的清楚,却未必合人心意……”谢鸣鹤莫名喘起了粗气。“欲驳而词穷,欲赞而不平,欲弃而不甘,欲行而不安。”

“我也是类似心思。”

陈斌点点头,却又忽然继续追问不停。“可若是这篇文章真是至理名言如何?”

“是不是要看能不能成事业,而不是咱们口头上来辩……”谢鸣鹤依然对答如流。

双方不再多言,继续前行,须臾来到夺陇场地外围,找到了一个应该是翟谦拿钱建的彩棚,便要进去蹭个地方和酒水小食。

不过,就在即将上去的时候,陈斌忽然驻足来问:“若是这般来说,现在这个局面算不算是成了一点事业呢?”

谢鸣鹤沉默片刻,认真做答:“算……虽然不大,但终究是一点事业……所以,咱们不该驳这些文章,而是要遵而行之,以观后效。”

陈斌点点头,先上了棚子,谢鸣鹤也跟着上去。

陈谢二人所言,其实便是张行说了快一年但一直都没有写出来的施政纲领与相关讨论,以及《六韬》的补全,不过,随着时间到了眼下,张龙头都变成张首席了,却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很有些丑媳妇不得不见公婆的感觉。

大型集会进行的第三日,黜龙帮忽然发布了新修订的《刑律》,并将准备好的版印成文,发布到了各行台与郡县主官处。

同时还有几份布告式的说明,以大张拓印的方式,立了木刻在将陵城外的路口。

主要内容很简单:

先是明确告知了新版《刑律》的由来,就是以南唐旧律为源头索引,以大周新律和齐律为主要基础,稍补以《魏律》;然后,明确告知,此次更改,主要是以大魏刑律之苛刻,进行宽松化修正;接着又继续告知,黜龙帮草创,只有十一郡的地盘,而且还是军管,所以部分关于高级官僚制度与军事相关律条,暂时搁置,主要目的是为了民间秩序,更改的条文对象也多是民间百姓;最后,便是大约将主要更改的条目进行了罗列。

而所有的更改,细细一看,果然都是改轻与去刑。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这个年代,不要说大魏先帝一文钱而杀人的严苛法制了,就算是没有这位,阶级差异下,人身的残酷控制与处罚也是远超想象的,尤其是官奴与私奴阶层的存在,基本上将一个人的尊严摧残到了极致。

实际上,这版《刑律》最大的,最明显的改动就在于律法公开否定了官奴与私奴的存在,不允许官府和任何人公开蓄奴,但允许官府在刑期内劳役犯罪者,同时要求现存私奴改为雇佣仆从制度,双方以成文契约为基本束缚,而非人身附庸。

其次,当然是轻刑,除非罪大恶极者,只要不涉及军务,尽量少杀,仅剩的几条肉刑也一并废黜,改为劳役,但保留了轻罪的鞭笞。

稍微有些加重的地方也有,那就是高利债的问题,与授田制度下利用租地模式里的过分压榨,这几个事情的相关罪责条文都明显提升了刑罚等级,同时增加了刑期或罚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立即被冠上《黜龙律》名头的新《刑律》,却意外的没有引发多少震动,也没有听到见到什么明显的反对浪潮。

原因再简单不过,战争动乱期间,社会氛围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太大的激烈反应,天大地大,比不上兵祸连结下的刀子大,换言之,社会容忍度极高……连毛人皇帝都能忍,造反都能忍,还不能忍一个似乎有些说头的刑法更改条例?

而同样重要的一点在于,黜龙帮从建帮以来,就一直强调释放官奴,赎买私奴,以及烧高利债、清查授田,无论是李张魏时期,还是眼下,几个最高层都以身作则,没有任何使用官奴的行为,田亩的清查与对应赋税的公平监察更是从没停过……包括很多民间纠纷减轻刑罚,也是一直存在的。

换言之,这些东西不是拍脑袋弄出来的,是一直以来黜龙帮就在做得。

当然,这些行为,普遍性被聪明人认为是战争期间,为了保证丁口,维护生产和军队补员而进行的休整政策。

算是黜龙帮野心昭昭的明证。

除此之外,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其实在于律法来源的说明,无论如何,新版《刑律》都是根据《唐律》、《周律》、《齐律》,包括《魏律》稍作更改的,是有清晰源头的,是大家一直使用的东西,不是凭空搞出来,这就让人很安心。

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所谓《黜龙律》的发布,并没有立即引起什么想象中的滔天浪潮,唯一的热闹在于,张首席张三郎居然亲手用了真气,在城西那家不大不小的三一正教道观中,当着三辉金柱、四御神像的面,将后来的这个布告说明,亲自刻在了木板上,刻了一整天到傍晚才完事,引得许多人去围观。

不过,据去看了的人说,张三郎果然是北地农人出身,刻的字有些不大好看,跟城南官道路口那个据说是崔二郎刻的布告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接下来,第四日,黜龙帮发布了《军律》,这就有点意料之外感觉了……这是因为是《刑律》基本上是囊括一切的,而军法虽然客观存在,但往往更倚仗主将的权威,尺度控制很灵活,一般是不对民间开示的,现在公布出来,自然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但黜龙帮还是发布了。

《军律》体量要小很多,而且内容也跟常规的大魏军律大同小异,基本上就是那些条款,但相较于刑律那里,明显严肃很多,值得注意的点也有,只跟之前《刑律》的补丁类似,都是已经下达或者执行的东西,主要是严禁劫掠、要求部队战利品统一归公再做分配,以及交战对抗后的敌人投降十一抽杀,诈降或者劫掠过度的抽杀加重,还有要求地方务必保护优待军属之类。

依然算是波澜不惊,唯独张行张首席亲自在道观里用真气执铁笔抄完之后,大家都说张首席的木刻手艺进步了。

第五日,黜龙帮发布了《民律》。

坦诚说,这个短小的《民律》其实没有任何创新的条款,它的实际条文全是从《刑律》中抠出来的,然后换了个说法而已,但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民律》,引发了将陵城的轰动,之前对《刑律》《军律》毫无波澜的人,不分贫富、农商,纷纷聚集来看,甚至请人抄录。

这一幕,让很多看过了《民律》的黜龙帮高层都有些茫然。

倒是张行与主笔者崔肃臣,虽然也有些惊讶,却迅速变得坦然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张行主动要求下列出的简短《民律》的诀窍在哪里,那就是这部律法居然是从另一个角度,从老百姓的角度阐述的律文。

很荒唐吗?

不荒唐,之前便说了,自古以来,但凡是中古封建社会,都是《刑律》包打一切,而刑律都是上层对下层的惩罚性的法律,包括《军律》,其实也是变种的刑律,只是特事特办而已……比如说,授田均田制度,这是已经实行了上百年的制度,是公认的良法,而再善良的执政者在讨论这个制度最多也就是强调公平性,但民律却改变主语,强调老百姓拥有从黜龙帮这里直接获得授田的权利,强调他们因为劳动力暂时短缺时被迫出租时租赋的底线,强调他们的土地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不允许被强买强卖。

类似的,还有任何良民都可以在郡内做小生意不受限制,任何商货都不必向没有行台授权的关卡交额外过路税;任何良民举债时遇到超出限额利息的高利债,只要举告,都可以得到奖赏;任何人十三岁之前都可以去郡城或行台所在寻求筑基引气;任何人都不得被以奴籍相待……

总之,这些相关条款,都是从《刑律》里抄的,很多都是早上百年就存在的玩意,但换个说法,却立即引起了轰动。

腊月初六,夺陇赛的第六日,老百姓继续来看比赛,有钱人继续雇人来抄《民律》,黜龙帮发布了新的玩意,却终于没什么劲头了。

这是一篇干巴巴的人事章程,大概就是上次济阴大决议时阎庆那伙子人弄出来的玩意,什么帮内分为八级,从首席到帮众云云。

亮点委实不多,但也有。

比如在于很多新的人事趁机公布了,比如淮阳郡赵佗与梁郡曹汪两人的总管身份被追认,分属杜、李;谢鸣鹤的大头领被暂署,外务分管提升到了总管;一直期待的民部分管落在了有行政经验、且与李枢交往过密的资历头领杨得方头上,倒是让人稍显意外;而陈斌的将陵行台副指挥的任命更是惊呆了所有人。

除此之外,布告还专门说明,黜龙帮草创,制度多有妥协,但仍然坚持仿照大魏三省六部南衙制度来施行,并强调陈斌的内务部有接收各行台州郡所有制式文书的权力,强调所有行台大头领与总管、分管的统合议事权,强调战时军管,军法总管雄伯南以及其下属军法营、巡骑营对黜龙帮各行台拥有绝对的刑罚处置权。

这就显得野心昭昭了。

但怎么说呢?造反三年了,这个地盘,这个势力,这个局势,没有野心反而显得可笑。

第七日,腊月初七,黜龙帮没有再发布什么玩意,只是随着夺陇赛的继续进行,将陵更加热闹了起来而已,甚至为了观察最后一日阅兵,各处间谍、使者都密集了起来。

第八日,一大早,黜龙帮忽然贴出了新东西,却不是什么律法,而是一篇简单的文章,文章徒以半文半白写成,似乎是刻意想让人看懂,却又言语啰嗦,不能写尽,内容也是看起既是老生常谈,又显得新颖。

却唤作《过魏论》:

“白帝建制立功,使人之道立于四海,有德于天下,遂成至尊。

至尊证位,天下未一,嘈乱两百年,忽有祖帝起于陇西小邦,东征求全,历九载,合诸侯廿一,至于东境。时有龙凰钱郦合于东楚,名为妖统,实承人绩,渐有根基。两雄相逢,久争不下,各败俱伤,及龙凰赴难,祖帝亦掷刀于燕山,皆不知所踪。后有诸雄并起,继业相争,凡数十载,唐皇承袭而砥砺,八十三岁乃有天下七八,合中心之地。

唐世四百载,兴衰不定,终百病俱发,弃中原之地,南渡避祸。

又两百年,周太武帝并北方,萧梁代唐,南北之势成矣。后萧梁更迭渐颓,周中兴于授田均田,败于宫廷腐烂,北境、巫族不安,军镇不得奉养。再后,有东齐太武帝高浑、西周太师司马洪并起于晋北,乱十余载,割北周东西。

当是时也,西弱而东强。

然司马洪虽兵弱势小,犹有精气,乃立八柱国、十二卫大将军、四参军,全关陇之人力,奋勇与之相争。凡十数载,及神武帝败于晋地小城,心力交瘁、智勇耗尽,歌死为天下叹。司马洪没,司马氏诸子蒙故业,举关陇之众,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渐渐伸张。东齐固有北周遗留,亦承北周之腐烂,不能使晋地兵马、河北世族、旧周宫廷合一而用,至于有良法而不行,有强军而不用,离心离德,日益颓唐。

乃西强而东弱也。

独司马氏诸子相争,内乱不休,不能东向而鲸吞。

至于魏先帝曹固,关陇名族,司马氏姻亲,为上柱国,领尚书令,逢司马氏内乱交杀,遂没而代之,建制称帝,立有西魏。

其执政之初,宽怀大度、揽众用强,破东齐,吞南陈,降南岭,立南衙三省六部,开科举,建仓储,清田亩,复唐之盛也。及晚,其政渐苛,其心渐骄,于是滥赏关陇无度,压榨天下无准,收关东豪杰于西陇,屠南陈精华于乡壤,严刑峻法,税赋无度,自以为关陇险要,金城千里,子弟强盛,力压天下,可成帝王万世之业也。

曹固死,曹彻立,素称精明强悍,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所谓,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曹彻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天下息矣。

然,曹彻之罪恶,旷古难见,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固称:‘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而曹彻作威作福,视天下人为草芥,虽千万生民、百万之军、十万官吏、万千贵种、百十至亲之性命,不及其一丝之得意。于是兄弟尽戮、功臣尽诛,至于三征东夷,破家千万,天下沸腾,凡豪杰黔首皆可不耐也,一时天下俱反!

大魏引兵百万,以大宗师定于东都,宗师以下,车载斗量,集于五都,各州郡犹有强将兵马仓储无数,余威震于殊俗。王厚击铁之辈,张行耕农之子,李枢、陈斌、伍惊风刑逃之人,魏玄定、杜破阵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宗师之能,至尊之贤,真龙之威,各自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仓促而结,汇聚成帮,号曰黜龙,转而攻魏,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豪俊遂并起而倾海内矣。

今巫族复南,四海皆赤,魏将无立足之地,皆曰二世而亡,已为天下笑者,何也?

实天意昭彰,自有根本,皆以人为准也,而魏实逆天而行事,自取人祸。

以此究魏之亡也,首在曹彻之扼人,次在曹固之苛政,再次在于魏承周,周承唐,制度未尽善也。”

别人倒也罢了,此文章却跟之前的那些律法条文一样,第一时间被来自于各处的间谍给抄录走了。

第九日,夺陇比赛继续,黜龙帮不负众望,张行张首席再度出现在了城西的那个三一道观,开始在早已经满满腾腾的木板上去刻新的东西。

而这一次,将陵城内的头领、大头领们,包括昨日因为读了那片文章匆匆赶来的魏玄定等人,全都得到通知汇集了起来……可能是这么做本身相当于汇集了黜龙帮的所有高端战力,所以,并没有禁止其他人入内,但也没有几个人敢进来就是了。

说实话,这次东西与昨天相比,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标题是《补六韬》,而且准备的木板也不多,好像今日要写的就只有很短一段字而已。

张首席拿着铁笔,运足真气,宛如寻常抄录一般,在干净的木板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吾当奉天道而顺人道也。”

这句话,不少人都听过,也都见过,所以很多人只是微微眯眼,至于说其他没见过的头领,大部分也是不懂的,只是茫然,也就是少数人面露惊讶。

接着,张首席继续对着手里的纸张写了下去:

“何为道也?

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

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又曰,擅天下之利者,以龙为甚,故称黜龙而行道也。”

写完这么简单一块木板之后,张行只让王雄诞将木板顺势立在之前摆在这里的律法、文章的刻印之后,继续写了下去,却居然只是一个名表:

“凡上,俱为黜龙帮应天下之呼而为之答,尤未尽也,将来必有新书,而书此种种者,曰:张行、魏玄定、李枢、杜破阵、雄伯南、白有思、陈斌、窦立德、谢鸣鹤、王叔勇、徐师仁、单通海、程知理、翟谦、伍惊风、徐世英、崔肃臣……贾闰士,凡九十二人,并黜龙帮全体,无论生死。”

写完之后,张行将铁笔收起,周围原本就寂静无声,此时依旧如此,倒是道观外面,始终嘈杂未停,外加天气干冷,并没有半点变化,更不要说之前在什么真火观里的神迹了。

而张行也不在意,反而失笑,招呼众人:“诸位辛苦,不必拘谨在这里,都去观赛休息吧,明日还要阅兵呢!”

众人不敢怠慢,有些神色严肃,有些茫然不解,有些人只是含笑如故,还有些人心情激动,但也有些人心中不服不解,却都随着张首席一句话一起散了。

走出门来,翟谦与徐世英、程知理几人并行,只去夺陇赛场来观赛,来到彩棚那里,几人坐定,比赛尚未开始,翟谦便忽然诧异起来,有些不安的看向了身侧两位大聪明人:“我凝丹了,为何凝丹了?我还差一条督脉啊?我本还指望明日阅兵看看运气呢?”

徐程二人猛地打了个激灵,继而四目相对,当场目瞪口呆。

下午时分,冬日渐渐风起,到了晚上,又有被惊起的数不清乌鸦莫名腾空,飞过了干燥的冬日田土,一路向北。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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