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行抵达了聊城城东,数名头领前来迎接,众人就在官道里相会。 “听说营寨丢了,前方也败了,单大头领也伤了?”
张行尚未下马便直接来问。“到底如何?其余伤亡又怎么样?”
“丢寨是真的,败了也是真的,单大头领伤了也是真的。”
其余人都有些虚,只身上衣甲狼藉的周行范迎面来讲。“但寨是空寨,败了也只是被对方军阵冲开,单大头领也只是皮肉伤……死伤减员现在不好说,但除了刘黑榥人在西边还没聚过来,其余建制大多还在,各营骑军也还能集结大半……三哥莫慌。”
张行松了口气,问了单通海位置,带人迎上去,却见到对方裹了肩膀,依然在马上左顾右盼,这才放下心来。 后者见到张行过来,也跳了马,只来到官道上汇集,却又忍不住来问:“张龙头,援军数量怎么不对?我看只东面七八个营,北面没有说法吗?刚刚我们怕露出来,还让骑军在东北面集结挡住视线……” “北路几个营确实没到。”
张行认真来答。“他们路远,而且有让窦立德分兵看住河对岸的襄国、武安两郡兵马。”
“那这样的话,咱们兵力岂不是有点不足?”
身上还有血渍和汗渍的程知理也迎上来问,声音却低了些。“刚刚只算是虚张声势把他们吓到了?”
“足也不足。”
张行继续来言。“我已经让留守茌平、高唐、鄃县几个地方的部队扔下城池,尽快赶来了,包括北路应该也能腾出来一两个营……估计夜里就能陆续到。”
“也就是说现在根本吃不下对方,明日才可以了?”
单通海扶着肩膀皱着眉来问,音调到底下去了。“不能夜战吗?”
“没有火把。”
牛达黑着脸来答。“你们这里可有?”
“我们本就是奔袭过来的,而且大白天出营,如何有火把?”
周行范也有些上火。“倒是你们,便是支援仓促,也都是从城里、营里来的,怎么能不备火把?”
“我们听到消息,连府库都没有封,整个就扔下城池过来了。”
王叔勇也有些脸色不佳,他如何听不懂几名骑军头领的埋怨意思。“如何怨到我们?”
“这时候争个什么?”
张行无语至极。“没就是没,有就是有……现在就是没有火把,很难大规模夜战是不是?只能等明日?”
“三哥,如果没有足够火把,我们晚上立足都难。”
周行范强压火气,正色来解释。“反倒是官贼占据了我们的营寨,可以趁机休整,而且那营寨本身是为了封锁聊城撤军设在西面官道路口上的,所以身后道路也非常通畅,那等天黑后,意识到咱们没有燃料,屈突达必然趁机顺着官道跑了,如何会让我们等到明日?”
“屈突达一定会走?”
牛达也明显不甘。“能不能示弱?把我们真正的兵力透露过去,让他看到?”
“没用。”
樊豹此时也插了句嘴。“且不说来不及了,关键是屈突达根本没有战心,能从战阵上看出来的,他今夜必走无疑……” 旁边几人微微一愣,但很快,参与到今日战阵的几名骑军头领便意识到樊豹说的是对的,因为屈突达如果有战心,一开始便应该亲自带骑兵在前,包括将其余两位军中凝丹高手和秦宝汇集在一起,以示死战之心,后来偷袭成功时让樊豹和程知理将单通海带出来而不追击,也能说明问题。 “没办法。”
一番言语介绍之后,陈斌终于开口,却也在旁黑着脸应声,因为军队调度多少要算在他头上。“部队来的太急了,根本瞒不住,我估计屈突达一开始动身就是察觉到我们东面在调兵了……行军时也肯定注意到了异样,所以一开始就准备逃的。”
“好了。”
眼看着骑军和援军又要开始讨论什么责任问题,张行忽然摆手,二度止住。“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咱们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要不要聚集兵马,趁着天还没黑,现在就攻上去?”
周围顿了一顿,立即再行争论起来。 很显然,这个问题依然非常棘手,因为现在的局面太尴尬了。 首先,援军是来了,但来的数量有点磕碜;其次,远道步行赶来的援军也好,战了半日的骑军也好,全都有些强弩之末的感觉;最后,也是刚刚讨论过的,目前最让人无奈的一点在于,天马上就要黑了,而黜龙军一边丢了营寨,一边来的仓促,白日急行军,甚至有抛弃辎重的行为,遑论带上充足到可以夜战的火把了。 “如果屈突达必走无疑,现在不攻相当于就此放过……”半晌后,陈斌努力尝试总结分析道。“但如果攻,天马上就要黑了……到时候八成没有什么进展,还很可能将咱们自己的兵弄散……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黑以后依旧乱战,对方有营寨,尚能维持兵力不散,而我们没有立足之地,一旦攻击失败,很可能会造成非必要的战损与混乱,甚至丢失了好局。 “至于往城内取燃料或者干脆入城也难,反正我不建议如此,因为城内有好几千官军,还有部分是金吾卫,眼下只是让徐大头领突袭成功,临时控制了两个大员而已,强行进城反而会引发骚乱和战斗,让这个已经入嘴的鸡子再滑出来。”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足够透彻了,周围几个头领,也都沉默了下来。 倒是张行见状,反而来笑:“诸位,咱们本是来打清河的,武阳这里就是搂草打兔子,而且得益于诸位作战得力,也已经拿下了武阳郡守元宝存和邺城行宫大使吕道宾,何必得了陇西复望蜀地呢?”
众人见到龙头本人肯定了功勋,多少松了口气,气氛也稍缓。实际作战态度最坚决的周行范也晓得要尊重张行权威,不再吭声。 但挂着肩膀的单通海还是有些不满:“如此说来,果然要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了?我不是说一定要吃下屈突达,屈突达这么多兵,军械也好,将领也厉害,真要走,谁也拦不住,可是下午到底是他们把我们冲垮了,若是不打回去,追上去,夺回气势,天下人会不会说黜龙帮这一场还是败了?!不是龙头之前说的吗?这一仗什么都要?威风要还要不要?!”
“说得好。”
张行立即颔首不及。“所以,我们还是要想法子把气势夺回来,而且并非没有办法……事情很急,我有几个看法,你们看行不行?”
众将各自打起精神。 “第一,现在虽然不好入聊城,因为城内情形尴尬,但是城内首脑毕竟被我们控制住了,我们可以大着胆子,倚靠着城墙布置部队,让部队有一个确切的落脚处,方便收拢。”
张行四下来看。“你们觉得如何?”
几人想了一想,有人半点反应都无,有人直接点头。 “徐大头领不在,四个大头领,九个头领……反对的举手,咱们要快,不要婆婆妈妈。”
张行立即催促。 众人各自对视,纷纷摇头,便是单通海都没有举手反对。 “第二,徐大头领在城上,雄天王路上跟魏公一起去茌平处置事情了,魏公可能明早才会到,但雄天王应该能得到通知说到就到,所以我们现在是一个成丹,八个凝丹,到了晚上就是两个成丹十来个凝丹……换句话说,咱们即便是兵马疲敝,可依旧能够在高端战力上凑出来一个压着对方打的架势……那我的意思是,待会我立即率本部到聊城跟城西营寨中间的地方立阵,然后组织凝丹以上高手,结阵对营寨发动攻击,既是要激他们出来作战,也是要遮掩住我们兵马不足的事实……你们觉得如何?”
还是没人反对。 “那好。”
张行毫不犹豫,转身重新上了黄骠马,然后来做吩咐。“郭敬恪去后方传令,让后方再来的部队尽量寻到火把之类物事,聊做照明;谢头领上城去,替徐大头领出来,看住元宝存跟吕道宾,让他们尽量配合;趁着天还没黑,王雄诞立即去城西立阵立旗;然后骑军在两翼,步兵在中间依次下阵,天黑后新来的部队,沿着聊城顺着城墙铺开,这事陈大头领做统一安排;立阵之后,所有凝丹以上高手,往旗下集合,先憋一口气,组个真气军阵,随我撞破他营寨大门,然后再回来说话!”
众人闻讯,各自轰然。 之前看似争执不休,但细细一想,居然只花了不到半刻钟而已,便已经做出了决断。 接下来,大军纷纷涌上,直接往城西而去,放在官军眼里,更是一种片刻不停,来做进攻的姿态,反而骇然。 “屈突将军,贼军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在城墙和营地中间立阵,城内士卒根本来不及被控制,趁对方立足未稳,咱们出去再战一阵,便是两面包夹之势!”
营寨内,李清臣一条腿明显趔趄,嘴角尚有鲜血,犹然请战。 屈突达看了此人一眼,长呼了一口气,却是伸出手来掰起了手指: “张行、徐师仁、雄伯南……这是三个;单通海、王叔勇、程知理、牛达、樊豹、徐开通、王伏贝、冯端、陈斌,还有个姓谢的,还有个姓贾的……这是十一个;至于营头,之前以为是二十五个,现在最新情报是三十个。”
李清臣当然知道对方是在数什么,但还是咬牙:“未必到的全!而且他们远道而来,必然疲敝的厉害!”
“到一半也打不了。”
屈突达无语至极。“我们就一个成丹,三个凝丹!而且我们也是远道而来,还战了一下午,今日下午打五营骑军三个凝丹都差点没打过来!李副使,我明白告诉你,这局面,薛常雄来都挡不住,现在最大的指望是天赶紧黑,然后借着营寨休整一阵子就赶紧走,要是他们发了狠,我们就分开带人走,反正顺着河道往西就是……” 李清臣还要说话,却不料屈突达直接不耐:“李十二,你若是真有心,更要忍一忍,现在吕大使被俘,你忍下了,等回到邺城,便是你自家做主了!何必来缠我?在东都的时候,皇叔与我什么交代,你没在旁边?”
话到这里,李清臣沮丧至极,只回头去看秦宝,孰料,去了头盔的秦宝也面色青白不定,只立在旁边定定来看东面城下的旗帜。 彼处,黜龙军的红底黜字大旗刚刚摆下,而宛如寻到什么锚点一般,无数的黜龙军兵马正在蜂拥聚集。 “不好!”
屈突达看了一会,忽然醒悟。“黜龙贼寻立足之地寻得太快太坚决了,待会必然来攻!”
“如之奈何?”
李清臣陡然来了精神。 “能如何?”
屈突达面色铁青。“秦都尉、黄都尉,你二人一个去南营,一个去北营,记住了,若对方去攻你们,不要显露身形,只安抚人心,稳住局势;若对方不攻你们,你们则要留心看他们除了高手或者真气军阵外还发不发兵,只要发兵,就从两翼趁着暮色去夹击他身后兵马,不要碰他们的真气军阵或者那些打头的高手;而若是不发兵,便是他们将前营和中军大营这里给杀绝了,也都不要乱动,天黑之后,他们也不敢乱战的!至于李副使,你有伤,不管去何处都行,反正不要暴露……” 魏郡来的黄都尉立即应声便去,而秦李二人对视一眼,前者闷声离去,后者也拖着伤腿,咬着牙跟上。 果然,过了一阵子,大约太阳及地的时候,虽黜龙军明显还没有铺陈立阵妥当,却还是见到各部数骑往中间大旗下汇集起来。 随即,在屈突达近乎于头皮发麻的目视下,对面“黜”字旗下忽然弥漫出了小范围白雾——毫无疑问,虽然是第一次见,却也晓得,这应该是就是那个寒冰真气为底的著名军阵了。 就是这个军阵,劫持了皇后,打败了张须果,击退了薛常雄,而现在,轮到他屈突达来接了。 且说,理论上只要能够真气外显,哪怕是两三个人,相互放松下来连接了,那也叫真气阵,实际上,江湖上是不缺这种小规模真气战阵的,师兄弟之间、宗族兄弟之间,屡见不鲜。但是到了军中,因为铁甲、钢弩、战马、长兵这些完全可以量产且效用并不比真气差太多的装备存在,组建这种小规模军阵就显得不够实用,尤其是不到凝丹的话,也往往缺少真气储存量,根本无法持久,还不如留着使那一下子两下子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界始终对张行的修为高看一头。 当然了,也到此为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成丹阶段的观想,会是一个大门槛,这可不是武艺好甚至天赋好就能过的,你得有自己坚信和坚持的东西,而且要最起码自家想得通。 换言之,屈突达见到这个军阵之前,一直是把张行当做是成丹境来看的,而现在,他看着雾气渐渐滚开后的真气军阵原状,却又莫名产生了一丝更疯狂的念头——这厮不会造反的念头太通达,然后又得了河北与东境的地气,开始朝宗师跑了吧? 无他,对方太不吝惜真气了,居然远远的就维持起了这么大的真气阵,而且这么大的真气阵居然只是十来个凝丹级别的高手,殊无其他人参与。 半刻钟后,太阳落下来前的那几息功夫里,巨大的真气军阵再不迟疑,当场启动,若是自城上看去,几乎宛若一颗巨大的被压扁的冰球一般,然后就势不可挡的自发性朝前方滚了过去。 没有任何意外,伴随着守军两轮象征性的弩矢雨与栅栏被碾压的爆破声,此时被官军占领的营寨前营瞬间失守。 哪怕是之前早早做好了撤退备案,千把人的前营军士依然临阵腿软,然后当场失序,而失序的结果就是,更加干脆的被那个庞大且撕扯成不规则形状的冰球给碾过去,死伤当场。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随着太阳彻底西沉,暮色深沉,偏偏今晚又是月末,不见月色,战场上肉眼可见的黑布隆冬起来,便是真气军阵效果也差了许多。 这个时候,位于南面侧营的秦宝忽然开口:“黜龙军来的太仓促,又丢了营寨,没有火把,不能夜战。”
李清臣当场松了口气。 随即,秦宝忽然再度开口,却又说了个有些偏移的话题:“屈突将军是故意留下千把人在前营的。”
“慈不掌兵。”
李清臣反而为屈突达做解释。“既然决心要撤,总要顶过这片刻的,留的少了,伤亡更大……” “我是在想,前营的人里会不会有人也猜到了,只是一则想着尽忠职守,二则想着老母在后,三则想着自己还有几分本事,不一定被碾过去?”
秦宝幽幽来叹。“然后就被碾过去,连后悔的机会都无呢?”
李清臣沉默片刻,也叹了口气:“你是被今日那一箭伤到了吗?后悔了?”
“我以为是两军交战……”秦宝没有讲之前小周的喝骂,实际上他也没在乎小周的喝骂。 “道理上是如此,实际上是战阵上十之八九都会杀红眼。”
李清臣正色道。“你当他是兄弟,却恐怕没想过,他在黜龙军两年多了,自然又结交了新的兄弟,然后你却日渐淡了,若是你再杀了他的新兄弟,自然会恨你……什么言语,什么许诺,或许还记得一点形式,内里十之八九是断了的。”
、 暮色愈发深沉,远处的真气大阵明显停了下来,李清臣犹豫了一下,继续来问:“当日你没跟他走,是因为你有老母在堂,而你母亲一辈子便只是望着你做大官,登堂入室,续了秦氏门楣……是也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秦宝摇头以对。“你是不是想问,既如此,如今张三哥得了势,我跟张三哥也能出人头地,所以动摇了?”
“是。”
李清臣干脆来答。 “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不只是这样。”
秦宝望着头顶已经显露的星星认真来言。“李四爷跟张三哥说话的时候,我常在旁边,也曾自己想过一些东西的。”
“你觉得他们俩谁更对些?”
“都不对。李四爷的意思多在于强弱,他总说关陇的力量大,迟早还会嬴,老老实实在关陇这边窝着,等待时机便可……我其实不以为然,总觉得你们关陇人太欺负其他地方人了,我自是东境人,如何能不计较此事?”
秦宝正色道。“总之,这个人太实际了,实际到让人害怕。”
“那张三呢?”
“三哥的问题不在于造反,而在于他太不实际了。”
秦宝有些气闷。“他的道理当然是好的,但总是在天上飘着,想立规矩,就要世族豪强都板板正正,想要开民智,就要所有孩子一起筑基一起识字……这些东西,他自己都心虚……我当时便想,且等等,看看局势,李四爷说不得会失了人心,张三哥会吃了教训,大家都会妥当起来,届时再去一起做大事……但谁成想局势变得这么快呢?而且你刚刚说的也对,时日本身也会改变人的,如此大势下,经历的太多,哪个是虚的呢?”
“秦二,你今日难得有些实在了,但其实还是没说透。”
李清臣想了想,忽然笑道。“那就是你根本没想过,事情发展到现在,不只是局势太快的问题,还有个人性情的问题……李四隐忍的多了,所以不敢抓机会;张三想得多,想的离奇,便做得最多最离经叛道;还有思思姐,她想到便去做,但临到大局当前,又怕自己这把剑太锋利,会做错不能更改,正好张行身侧有个空隙,像个剑鞘一般,她便跟了过去,暂时雌伏;至于你呢?你太板正了,总觉得自己有本事,心思正,在哪里都能顶天立地,所以才一直没有动弹,结果一日日把自己跟你张三哥扳成了个一箭招呼。”
秦宝听了半晌,只是摇头:“你既然这般透彻,我今日就不再评你了。”
李十二闻言也只是苦笑。 苦中作乐二人就此打住。 而此时,前营那里的真气真气军阵早已经撤回,却还是维持着军阵姿态,灰白色的真气飘逸不断,依旧在暮色中显眼,引得黜龙军阵中欢呼雀跃。 二人正在闲看,那边来了使者,说是屈突达叫两人过去,乃是到中营内中军大帐侧后方的某处做说法。 二人自然无话,便一起要过去。 当此时,秦宝看了一下远处,复又把话题转移了回来:“屈突将军不会是以为今晚上就此完了吧?”
李十二愣了一下,也跟着叹气:“张三郎的嘴,白常检的剑,罗大爷的腿……便是张行没有战意,也一定会来骂的!却不知道要怎么骂了?”
当然,很快两人就知道怎么骂了。 两人还有其他几位军官聚集在一起,便要商议趁着黜龙军缺乏照明,难以大规模夜战的机会,弃了城内两位,乘夜撤离。布置到一半,忽然间,外面宛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渐渐变了腔调,一开始还模模糊糊混杂一片,但后来渐渐统一,居然变的清晰可闻。 仔细一听,居然是开始唱歌了,而且是有人带着一营一营的唱,有东境民歌,有河北长调,还有登州黄腔,乃是相互较劲来唱,唱的好有人带头拊掌,唱的差被人哄笑。 屈突达等人老于军旅,听了片刻,忽然醒悟,这是缺乏照明情况下需要聚拢维持部队的缘故,没有光线,就用声音。 便强压的不安,只在种种音量巨大的乡野小调中来继续讨论脱离方案。 然而,又过了一阵子,忽然间,又不再单纯唱歌,而是有人带着开始喊什么话,最后渐渐统一,几乎骑步十几个营一起来喊。 营内,众人听得清楚,却正是: “屈突达,真英雄,撤退离窜疾如风,进军临阵徐如林,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三战三逃真将军!”
然后这四五句话翻来覆去,顺序不定,却始终不断来喊。其中夹杂许多人的哄笑,时不时还有一道流光飞过,肆意冲击营寨,斩杀哨兵后带着真气的肆意大笑。 又过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乏照明需要寨前的黜龙军又开始唱起歌来,乃是有人带着,一营一营来唱,却也不多唱。 屈突达听了半晌,初时一声不吭,其余人也不敢言语,然后忽然间,这位东都直属大将勃然作色,声嘶力竭来喝: “北地汉焉能如此欺我?!”
李清臣和秦二看着对方脚步半点不动,只是不语,倒是剩下两位凝丹将军心慌意乱,赶紧上前去拦,只说是贼人计策。 好不容易劝下去,忽然间,外面又渐渐变了词。 正是: “曹皇叔,坐东都,三番五次仗屈突,赔了清河好无辜。”
屈突达青筋凸出,目眦欲裂,乃是扭头来看李清臣:“李十二,你来说,自古可有将军受此辱而能无动于衷者?”
李清臣只能无奈配合:“屈突将军,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屈突达只是站着不动,放肆喝骂回来。 就在聊城热闹非凡的时候,聊城西北面四五里的敏感地带,黑夜中,一队骑士矗立在粟苗地里的田陇之上,眼看着一大队黜龙军从不远官道上循声往彼处而去,其中一人忍不住来笑: “张师叔总是出人意料。”
“他太关注战场外的东西了。”
为首一骑冷笑道。“什么花里胡哨的……就凭这个战备,我问你,假若今日我将薛常雄请来,带上我们武安的一万郡兵来,也不用什么别的多余战场手段,只两家合着直接推过去,他除了一败涂地,还能如何?”
苏靖方自然连连颔首,口称:“师父所言极是。”
当然,这不耽误他内里好奇,为什么自家这位师父不怎么做呢?这个在张三师叔的考量中吗?还是在师父的某种考量内呢?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开口:“师父既然来了,不去见一见张三师叔吗?”
黑夜的熏风中,李定沉默许久不应……说实话,他有点害怕,还有点愤怒与焦躁。 而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时,身侧忽然又有歌响,引得李定微微回头,却居然只是一队掉队的黜龙军士卒或者民夫,一边低声来唱,一边扛着什么往彼处汇集。 唱的倒是明显比某人编的不成文调调更合时节,却只是春日黄色小调。 正所谓: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黑夜的熏风中,李定目送这些人过去……半晌方才来笑颜:“春日景好,春风开怀,且让这厮再逍遥一阵。”
说着,竟然是在田陇上兀自打马折回了,却不知说的是谁。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