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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临流行(16)(1 / 1)

隔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天气愈发阴沉,北风的动静也上来了。  明显冷了一层的义军军寨里,拖了很久张行才吃到一份冷冰冰的早饭。原因是安德城异动,一大早就有大量的哨骑和小股部队出动,惊扰了空虚的义军军寨。而此时军寨里的那位义军首领恰好不在,几位副手手足无措,应对慌乱,导致了军寨白忙活了一上午。  “义军情势不对,官军情势也不对。”

上午日头下,快速吃完早饭的张行靠在帐篷前火坑侧沿上端着空碗下了定论,而他的对面,雄伯南还在捧着木碗吃饭。“义军的问题基本是诸葛德威说的那些,内部三分,明明人那么多,军械粮食也还是有的,却因为相互掣肘,直接内部力尽了,根本打不动平原、安德这样的大城。”

说着,张行拿筷子敲了敲手里的木碗,将碗筷直接扔到了面前早已经没了任何温度的灰堆里,他甚至认得这陈米的味道,就是之前在登州时最熟悉的味道。  还在大口吃饭的雄伯南停了一下筷子,认真点点头:“确实出了大岔子,军寨里一团糟,明明不缺人不缺军械不缺粮食,可天一冷,却连柴火都不够,首领不在,差点成了惊弓之鸟,早饭都能拖到中午。要我说,这时候城里你那个旧识要是把郡卒全带出来,冒险打一通,这寨子直接就没了。”

“没错,官军的情势的不对,其实就在天王说的这里。”

张行继续四下环顾,只见军寨里现在还是乱糟糟的,出入毫无纪律,中军大营那里吵嚷声也尚在。“那边城里的钱唐肯定不是武安郡李定那种胸有韬略之人,但绝对不是个不愿意做事的废物,张世遇的评价也都挺高,这俩人明明有反击的机会却动都不动,实在是太古怪了。”

“那龙头觉得是怎么回事?”

吃完饭的雄伯南将碗筷放到面前土堆上,正色来问。“是在等河间大营的兵马?”

“还能如何?”

张行嗤笑一声。“按照咱们之前的讨论,这两个郡算是河间大营的地盘,他们也不可能不管,不管的话军饷、军粮哪里来?高士通怕是要吃大亏。”

雄伯南听到这里,长呼了一口气出来,似乎有些气闷:“照这么说,诸葛德威说高士瓒勾搭高士通,而高士瓒又跟河间大营不清不楚的事情恐怕是真的。我本本以为高士瓒人品低劣,高士通未必会搭理这种人,但现在看来,只怕还是信了。这次只是侦察,还要陪着龙头,暂且算了,等大军真过了河,先杀了那个高士瓒再说。”

“真要是如传闻中那样,必然要杀,何况很可能是敌酋?不过既然要杀,也要用帮里的名义杀才对。”

张行认真来应,复又认真来问。“除此之外,咱们要不要通知高士通?”

“通知是必然的吧?”

雄伯南诧异一时。  “不是那个意思。”

张行摇头以对,他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我是想说,高士通真的不知道河间军要来吗?便是他整日窝在后面,少往前线,不晓得两翼的军寨已经垮到根本挡不住郡卒反扑了,不晓得事情已经很急迫了,但既然决定继续往两郡夹缝的深处进攻,便也该晓得,自己迟早要对上河间大营的精锐吧?最起码此番抽调兵力深入会遭遇河间军吧?所以,便是通知,也最好让他自家下属去提醒,咱们直接去说,未必有用。”

雄伯南沉默一时,他有些不能理解:“若是这般,他图的什么?”

“图自己。”

张行想了一想,也忍不住抱起了怀,然后靠着土坑叹了口气。“要是诸葛德威说的都不差的话,那高士通实际上已经失去对下属的深入控制了,所以与河间大营的官军比,高士通说不得更怕我们……他是担心我们来了,打破义军平衡,夺了义军,让他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也失去根基。”

“要是这样,咱们去找诸葛德威,里应外合夺了他兵权如何?”

雄伯南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艰难来问。  “这事不能做。”

张行立即摇头以对。“咱们出兵到底有个跨河而来、有东境河北之分的,河北义军里不是没有真豪杰,都看着呢,明明之前放过了高士通,现在却又这样干了,会让他们觉得咱们说话不算数,起了防备之意,也让咱们丢了人心的……而且,便是能我能取代高士通,也未必能及时整合兵马,奋力一战。”

“确实如此。”

紫面天王明显松了口气。  话至此处,张行看着对面的雄伯南缓缓言道:“天王,关于这次北进,大的说法叫吊民伐罪,我已经在决议上说了,可具体到第一战,我也有几个小的想法。”

“龙头来说。”

雄伯南肃然以对。  张行认真来讲:“其一,考虑到人心向背、地域阻隔,咱们要师出有名,是来救、来援,不能是来火并的!”

雄伯南重重点头。  “其二,河北这里豪杰多,官军实力也强,不能看他们现在死气沉沉的就看不上他们,这是之前两年整个河北的大局面弄的地方萧条了,人心散了,不是他们不行,所以咱们行事要求稳,第一仗一定要嬴。”

张行继续言道。“其三,还是一个道理,便是嬴,也不能贪,第一步只求立足!”

“我觉得都对。”

雄伯南赶紧表态。“咱们之前就在家里议论过的,河北确实局面艰难,跟东境没人管不一样,打哪儿背后都有硬茬……第一阶段的目标就是漳水以南四郡,而且只打河间大营的兵,打疼他们,让他们不敢来,吃下一两个郡稳住再说别的。”

张行重重颔首。  且说,自从那日决议后,张行等人在南岸也不是白忙活的。后勤快不了归后勤快不了,调兵选将难归调兵选将难,但最起码的统一渡河后的战略思想,针对河北被幽州大营、河间大营、太原、东都分别影响,立足地形分而破之这一条,却是没大问题的。  二人继续干坐了一阵,晒了会太阳。  雄伯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土坑里开了口:“龙头,有几句话在家里不好说,借这个机会问一问……”  “天王说便是。”

正在想什么出神的张行回过劲来,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猜到对方会问些什么。  “打仗这事,肯定还是要一万个小心的,徐大郎算是几个大头领中最善战的吧?”

雄伯南倒是毫不避讳。“我不是说跟他姐姐定了婚事就如何,而是诚心以为如此……若是这般,为什么要他留守呢?”

“因为徐大郎不光是最善战的,也是最懂经营势力的,懂人心的,晓得必要时弯下身段的,是个全才。”

张行并不想对雄伯南这种人做什么隐瞒,所以他说的都是真话。“咱们渡河后,情势变幻,东郡的地位只会更重要,甚至会成为南岸的一个桥头堡,也是南北之间几个枢纽之一,那里需要有一个方面之人顶住中原当面压力,或者对近畿造成压力,来跟我们呼应……至于河北这里,咱们主要打的是一个河间大营,而且要的是求稳求实,要的是狠劲和踏实,他未必合适。”

“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雄伯南想了一想,继续来问。“但有没有一点别的意思,比如说嫌弃他经营势力的时候私心太重?所以不想让他来河北。”

张行想了一想,还是选择坦诚以待:“有嫌弃他私心太重,不光是嫌弃他,许多大头领,包括李公,我都嫌弃他们有时候私心重,但也没有因为这个不让他们谁来河北。因为来到河北,重开局面,便是徐大郎这等伶俐人也要任我捏瘪搓圆,又如何会怕他们的私心?不瞒天王,单大郎和程大郎私心更重,但我是准备带这两位来做左右边锋的。”

“这就好,这就好。”

雄伯南松了口气。“我就怕你是厌弃了东境的兄弟和局面……张三郎,依着我看,尤其是跟河北对比着来,咱们东境做得其实很好,你跟诸位兄弟都是极了不起的。”

张行沉默了一下,没有吭声。  过了好一阵子,这位黜龙帮龙头方才重新开口,却居然是主动承认了一些事情:“我也不瞒着天王,其实厌弃东境局面的心思还是有的,你想的猜的一部分还是有些对的……主要就是厌弃东境那里的本土头领们圈地自为,宗族盘踞,偏偏又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法大动干戈,生怕坏了局势,所以存了在河北新开局面的心思。”

“果然。”

雄伯南复又凛然起来。“昨日听你言语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不过,我也没说就此扔下他们,咱们带的几万人都是从东境来的,怎么可能不管东境老家呢?”张行诚恳以对。“但想要清理东境,非得在河北成大局面,反客为主,才能回头处置妥当……这便是我的思路。而且,无论如何,这都不耽误开拓河北是为了吊民伐罪,是为了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雄伯南也随之苦笑:“如此说来,倒是我想的太小了。”

“怎么会呢?”

张行正色道。“帮里的人,都有自己心思,只是有的人心思跟大局是合的,有的人是错位的,而且便是一个人也都有多种心思,这才显得五花八门……便是我,用思思做登州留后,在人眼里又何尝不是私心太重?许多人事,又何尝不像是在排除异己?而这种顾全帮内义气的说法,天王不跟我说,谁能跟我说呢?黜龙帮不能没了天王的这份义气。”

雄伯南这才释然。  就这样,二人避开南岸人事,北岸局面,就在这熄了火的土坑中晒着太阳,说了许多多余不多余的言语,当然,也商议妥当,若是此地义军军寨的首领还不回来,下午就扔下这里,即刻北上侦察,不指望能劝回高士通,最起码要通过一些人提醒到位,顺便看看高士通要打什么地方,河间那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好是能搞清楚河间大营此番出动的兵力和线路。  不过,就在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军寨内外忽然又开始了一阵骚动,二人从土坑中爬起来,赫然看到一队尚显整齐的骑士出现在了军寨外,而且还打着一面“范”字旗帜,为首一将披挂整齐,居然套着一件黑色大氅,俨然威风尚在,称得上是好汉。而寨中士卒见到来人,当然没有问什么口令,而是正在匆匆开门。  “这应该就是此地主将,新附的河北义军首领之一,他们说的范大氅吧?”

张行眯着眼睛来看。  “我认得此人。”

雄伯南也看了一眼,立即回头。“真名叫范望,信都人,当年有些交情!”

“此人明显是从高士通那里回来,天王去问问他,若是妥当,咱们就不去看高士通进军情形了。”

张行点点头,努嘴示意。“省得耽误时间。”

雄伯南也点点头,然后一跃而起,标志性的紫霞真气在空中拖出一道光来,当场惊动了军寨里许多人,甚至有些骚动,而一直到此时,张行也才意识到军寨中的活人居然那么多。  而那道紫气落到辕门跟下,那为首的范姓首领果然翻身落马,拱手行礼,然后便与雄伯南交谈起来。  张行远远去望,并未掺和。  但仅仅是交谈片刻后,雄天王便又一个纵跃,匆匆折返,复又神色严肃,告知了张行一个新的消息:“龙头!高士通昨日便已经连夜出兵了,抽掉了至少四万核心战力,目标是乐陵,据说是有内应!范望之前过去就是将军寨中的敢战精锐送到般县集合……现在的命令是要他小心谨守此处军寨,防止侧翼被袭!”

张行看了眼正在往这里张望的范大氅,稍微一想,大概是早有预料一般,居然能镇定做答:  “第一,高士通一意孤行,拦不住也来不及拦了;第二,河北马上有大的战事,咱们等不到结冰了;第三,军情复杂,咱们只能猜到可能河间会早有准备,会占上风,却一时间找不到着手点……所以,现在咱们立即回去,做好备战,随时视战况渡河来支援,再告诉你这个旧识,让他随时派人渡河报告军情……如何?”

“好!”

雄伯南毫不犹豫应声。  张行旋即去牵马,雄天王复又与那首领做交谈。  须臾片刻,张行牵得马来,直接过去,与雄伯南一起翻身上马,只是朝那个姓范的首领一拱手便径直打马而走,乃是要顺着原路即刻折回。  这一次,两人没有沿途耽搁,甚至远远绕开了安德城的哨骑,真真是匆匆而去。  然而,下午时分,北风微动,从偏南位置转回到那条官道上后不久,顺风而驰的张行明明着急折返,却忽然在道上勒马,回头北望,而借用真气使战马空摆的技巧更高的雄天王诧异之余,早已经驰出近百步,复又仓促折返。  “龙头?”

驰回后,眼看对方只是立在官道上安静北望,雄伯南一时诧异至极。  张行却不解释,反而以手指向官道北面来问:“咱们刚刚过的那个路口你记得吗?”

“昨日刚刚走过,如何不记得?”

雄伯南同样伸手指点。“那里往北是去长河的,到长河能过漳水去信都或清河;从那里往东北是安德跟我们来时军寨……昨日便有一些行人在此处分道的……怎么了?”

“回去!”

张行忽然转身打马。“我好像看到那边路上有行人!”

“有行人不是寻常吗?”

雄伯南赶紧跟上,并在马上诧异追问。“莫忘了,昨日咱们就与许多行人顺路……”  “然后呢?”

张行一边疾驰一边在马上反问。“当时除了那拨人可有别的行人?”

雄伯南一时懵住,但跟着飞驰了片刻后还是反应过来:“那拨人是清晨第一波离开平原城的行人,恐怕也是这些日子第一波离开平原城的人……咱们跟他们在一起,当然看不到其他行人!”

“那是去路,来路呢?”

张行反问。  “打仗呢,松口气赶紧走便是,如何会有来路?那拨人也是要趁机离开平原的……”雄伯南愈发不解,但他很快住嘴,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张行此番折返的缘由了——远处路口北侧路上,果然有行人,却居然是自北向南而来。  而且人虽不多,却零零散散,绝不是一家一户模样。  “北面怎么回事,路不通吗?”

醒悟过来的雄天王一马当先,抢先跃马而至,然后勒马在道中,远远朝着来人询问。“你们怎么不去信都?”

路人远远摆手:“好汉回去吧!漳水浮桥上都是官兵!数都数不清,谁还敢去?去了男的被抓壮丁,女的进官窑……长河城关了门,本地的人都往南跑呢!”

雄伯南立即回头去看张行,满脸惊愕,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懂?这正是之前讨论过的河间大营兵马进军路线——无外乎是要到这里来,联合郡卒,自侧翼出击,包围高士通。  说不得渤海那边也有。  张行迎着北方想了一下,冷笑一声,给出命令:“天王,事情更急了,但反而不必多想了,我现在先回去准备出兵事宜,借你脚力,走一趟那个高士瓒那里,若他还在庄园里,便抢先杀了他,署个名,点出黜龙帮来,给河北诸位做个见面礼!”  “好!可怎么署名?”

越来越烈的北风中,雄伯南也扔下所有多余想法,凛然应声。  “就这么写。”

张行冷笑一声,就在马上掏出纸来,拿炭笔随意写了几句,然后交与对方,便折身先走。  那话怎么说来着?  一个精彩的计划,一般从第一步就会出错。  就官军这种军纪,还能指望他们遮掩住行踪,不暴露出击路线?  PS:感谢小黑老爷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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