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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临流行(9)(1 / 1)

张行将一箩筐信件倒入火盆,做了燃料,只将那张表格揣上,便回去与白有思歇息了。  翌日,张大龙头自离狐军营中抽掉了约一千人,外加沿途汇集的包括魏玄定、单通海、翟谦等一些大头领、头领们,以及这些头领的随员、亲卫,还有原本随行的帮内精英,浩浩荡荡渡过济水,然后往上游济阴郡郡城而行。  未至城下,留守济阴的黜龙帮右翼龙头李枢、济阴郡留后房彦朗便率济阴城内的诸多留守人员,出城二十里相迎。  两位大龙头还有魏首席,三人沿河并马而行,一路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粪土四御,宛若至亲兄弟一般,但更确切的描述,当然是同甘共苦开创了一份抗魏基业的帮内手足。  同行的诸位大头领、头领,也不是当年选头领时醒悟过来一点东西就脸红耳赤的雏了。  如今的这些人,最差最差的,也能做个实权县令,正常而言,只要不是新来的降人,文官基本上能做到一郡之留后、副留后,军事将领中最差的,一般有了千人左右的部曲下属……这种地位,早就有豪杰、清客来投奔,亲眷、朋友来帮衬,不然连前几日发下来的《六韬》都读不懂,也算是早就晓得了一些东西。  只能说,一路行来,抗魏乐观主义精神洋溢着整个济水,恰如金色的秋风洒满了整个世界。  下午时分,日头尚在,一行人已经远远望见城头,李枢这才低头相告,只在张行身侧说了一件事情:  “其实不瞒张三郎,伍氏兄弟今日上午便从考城过来了,但听到我们要出迎,反而有些不够爽利,应该是自诩身份、修为,有些拿不下姿态,甚至以为我是故意为之,想借机逼迫他们低头……”  话说到这里,周围几个大头领,包括一些资历头领,都有些冷笑姿态。  今时不比往日,伍氏兄弟名声在外是不错,出身名门也不错,两位成丹高手更了不得,但黜龙帮又如何会缺人?地盘在这里,人力物力在这里,如鲁郡大侠徐师仁那种高手自然愿意效力。更重要的一点是,一年多以来,整个东境风起云涌,许多正当年的帮内高手都成功凝丹,似乎呼应了那些史书、经文中显得玄而又玄的说法。  天下大乱,龙蛇并起,争一时之机,据一地之势,人便可自强通天。  这种情况下,伍氏兄弟便是有资格摆谱,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有些不合时宜了。”

李枢继续言道。“但我念着他们俩都是成丹高手,随行的也有一位凝丹高手,而且跟那位鲁郡大侠只想着回家安顿不同,这伍大郎和他部属反魏的心思比谁都激烈,日后必然是帮中反魏的顶好主力,便给了他们些面子。如今让跟他们一起来的王五郎,还有新来的那个考城常负,还有南面刚来的王焯大头领,一起陪他们一起在城中稍作歇息,只说他们是刚刚抵达,暂且歇息,不必随行……还望张三郎见谅。”

“无妨。”

张行倒是真不在乎。“这天底下要是人人心甘俯首,事事遂意顺心,反而奇怪。”

李枢点点头,不置可否。  倒是其他头领们轰然起来,都说张龙头有气度,弄得跟着李枢来迎的房彦朗几人口干舌燥,一时有些紧张。  须臾片刻,众人抵达城下,径直入城。  而伍惊风为首,一群南阳义军残部到底是还晓得什么叫做寄人篱下,什么叫做兵败来投,所以在伍惊风的带领下还是与两位王姓大头领一起,外加一些杂七杂八之人,在郡府门前相候。  这一边,张行遥遥看到为首一名锦衣中年人身材修长,正是当日曾在涣口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其人身后更是在伏牛山中印象深刻的那名壮汉,而王焯与王叔勇分别立在两侧……哪里还不晓得此人身份?  于是,张三郎便也早早下了黄骠马,主动拱手,放声来言:  “兵家胜败真常事,卷甲重来未可知。伍大郎,伍二郎,一别数载,两位风采依旧,既至黜龙帮,便当做回家便可,咱们兄弟聚在一起,迟早要向暴魏讨回公道!”

为首者,自然是伍惊风了,闻言一时大喜,也立即拱手回礼:“张三郎说得好!迟早要讨回公道!”

两拨人撞上,张行更是赤手来握,伍大郎也满意来握手,随即,其人目光更是扫过跟在后面下马的白有思,口称师妹,稍作寒暄。  白有思也含笑持剑行礼:“师兄在南阳做得好大事。”

闻得此言,伍惊风居然有些得意,甚至是快意:“确实好大事,凡家破十余载,都没这一年让暴魏疼痛难耐。”

这一刻,张行身后,许多自东面而来的头领都心中微动,因为他们本能想起张大龙头最近刚让徐世英发下来的《六韬兵法》中的一段,如伍惊风这种家族被灭,对敌人怀有强烈报仇欲望的人,太符合书中所谓“敢死之士”的定义了。  无论如何,对付大魏的时候,此人效用都毋庸置疑,这是一柄针对大魏的利剑!  “说起来,我当日决心起事,还与张三郎有关。”

那伍大郎心情既好了起来,便复又来看张行,诚恳出言。  众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说张行沽水杀张含,惊走皇帝一事。  张行也没有多余表情。  孰料,伍惊风却接着说出一件莫名往事:“当日在涣口镇上,你与那个秦二郎交谈,说想要做成点事情,总要有些光明正大的东西,张三郎可还记得吗?”

我记得个鬼!  当年屈身在白女侠手下时,灌鸡汤做心理按摩这种事哪日哪时对谁不在做?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张行也不能说不认,因为时间和人物是对的,当日在涣口处理什么鲸帮的时候,可不是李十二和秦二俩人陪着吗?  “自然记得。”

张行斩钉截铁,言辞清晰。“不想当日伍大郎居然在侧。”

“受人之托,总要保你平安。”

伍惊风失笑来答。“当时我因缘际会,在阁楼上听你一言,这才醒悟,自家仗着修为,奔走在父亲旧部之间,四下串联,勉力维持,其实只会丢尽人心,便是去做个刺客,都被人情道义所束缚,所以十年不成……然后狠了心,筹谋起事,虽说如今兵败,我却再无疑虑,干事情,就该如此。暴魏看似强横无匹,但你若不能持枪纵马,疾风狂涛去当面冲一冲,又怎么能知道事情其实还是有可为的呢?又怎么知道,所谓大魏其实不过是条将死之龙呢?”

这番话说的很有气势,周围人不论是哪方都各有思索。  张行也只能干笑一声:“不想我一句话,居然惊醒了一条真龙。”

伍惊风当场大笑,显然极为受用。  应付完了伍大郎,张三郎复又尝试去跟对方身侧那名昂藏巨汉来握手:“伍二郎,当日伏牛山中多谢手下留情,没有将我打死……只是可惜,李定那厮执迷不悟,尚要为虎作伥。”

那巨汉,也就是伍常在了,闻言只是摆手,既不说话,也不握手,似乎有些尴尬,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过分。  唯独张行看的清楚,这武疯子眼光一直在伍惊风、白有思、雄伯南三人之间打转,俨然不是尴尬当日乱伤人的行径,而更像是在三个修为武艺都高于他的高手环绕下心里发虚。尤其是伍惊风,考虑到这位伍大郎号称宗师以下第一的速度,恐怕伍常在只能在这位兄长面前被动挨打,所谓一物降一物。  不过正好,张行也懒得与这种夯货多言。  且说,伍氏兄弟不是自己来的,他们在南阳起事,截断汉水,强大时几乎全据南阳,而且前后与大魏主力作战许久,自然有不少真正的人才相随。而此番随行的虽然只有二十骑,也多是高手,除了伍氏兄弟是成丹高手外,还有另一位凝丹高手,张行也算是有过间接接触的,正是当日伏牛山中那位徐寨主,唤作徐开通。  如此阵势,于败军之将而言已然足够,但张行依然察觉到哪里不对:“那位莽金刚呢?他应该是早早成丹了吧?居然没来吗?”

“周兄弟路上在淮阳遇到淮西大举事,一时没忍住往淮右盟那里去了。”

伍惊风终于干笑一声。“不光是他,还有一位朱兄弟,也是凝丹的豪杰,外加淮西一带的大户,同样途中转向……不过,周兄弟是好奇,而朱兄弟更像是怕了张三郎。”

“为什么怕我?”

张行诧异一时。  “他部军纪不行,他本人也有些坏名头。”

伍大郎倒是坦荡。“黜龙帮扫荡东境的一些说法传过去,他便不敢来了。”

张行点点头:“如此正好,省得见血,坏了咱们义气。”

雄伯南几人一起颔首,伍大郎一时惊愕,终于气势稍馁,但又有些不服气:“淮阳那里,打着黜龙帮的旗号,但太守赵佗却只将郡中大魏铁杆给礼送出境,连郡府堂上的瓦片都未掉半个,其中那个郡中都尉李十二,我也是见过的,还想把他拎过来,却被赵佗严词来拒……”  “所以,我们未曾将赵佗视为兄弟。”

张行冷冷以对。“待到两地接壤,总要跟他算账的……真以为占了个地盘,打了个旗号,便能脱了干系,左右逢源?”

伍惊风当即闭嘴。  就这样,张行又在王叔勇的引见下与新来的常负聊了几句,问了王焯南面几县的问题,终于进了郡府大堂。  大堂上,正中三把交椅摆上,两侧也分内外两圈,摆了许多椅子。  上得大堂,魏玄定自己跑左侧椅子坐下,李枢也老老实实在右侧坐下,张行恬不知耻,当众做坐正中位子,随即,又以客礼请新来的人暂时坐了左手,其余人方才按照大头领、头领的排序依次坐下。  结果,因为随行的舵主、护法、执事颇多,又在门槛外面于廊下摆了许多座位,方才坐完。  然而,有意思的是,跟一路上大家言笑晏晏,你说我笑不同,来到此处,气氛反而莫名其妙便沉寂下来。  待到所有人落座完毕那一刻,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外面秋风呼啸,外加众人随员与入城军士安置解散,一时嘈杂纷乱不断,堂内反而忽然间安静到无一人出声,甚至无人轻咳,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向了张行。  伍氏兄弟几人因故坐到核心位置,晓得人家黜龙帮内里有些说法,一面有些惊骇,一面也跟着紧张起来,却只用目光来做交流。  张行落座,伸手去怀中摩挲,摸出一张纸来,发觉不对,复又放回,然后摸出了另外一张纸,这才随意开口:  “诸位兄弟,外面都有讽刺,说其他义军的酒宴多,只有我们黜龙帮会多……我倒是颇以为荣,不开会说事情,让下面人好办事,难道真要整日喝酒吃肉不成?”

众人哄笑,但哄笑声却极短,更像是有所紧张。  “这次跟前几次还不一样的,前几次总是军情紧急,匆匆一日便散,今日稍微伸展拳脚,登州在后,河北义军战于平原,淮西大举事,徐州谨守不出,咱们也一直在休整,倒是可以稍微松快几天……这一回,咱们就在济阴这里多待几日,将事情一件件议论妥当。”

张行如此说着,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纸张。  “今日到明日,确认对降人的待遇,以及新入伙豪杰的安置……降人们都没来,咱们放开了说;后日往后三天,是要做赏罚的……不光是军功,还有些庶务,咱们黜龙帮可不是只上不下的,谁做的不好,谁就降下去,谁做的好,就升上来,有钱也要给钱做赏赐;最后,也是最重要,咱们要趁着军队休整、军备整饬的时间,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给定下来。”

众人表情严肃,一起答应,有人喊“是”,有人称“喏”,还有人说“好”,但不同的短促应答之声短时间内汇集一团,反而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整齐的呼应声,似乎在喊一个发音特殊的口号一般。  有点像“喔”,又有点像“呼”。  而且,似乎有人无意间用了真气,引发了堂中的回音,并传到了堂外。  伍惊风一开始强作倨傲,先被张行在门口弄软了,已经稍微收敛,而此时看到这个架势,还是忍不住骇然起来,更是脑子里翻出一念头来——这应该就是所谓“一呼百应”了吧?!  黜龙帮能成一地之事,果然是有说法的。  一念至此,伍大郎也忍不住肃然起来。  不过,伍大郎不知道的是,对这波声浪麻爪的可不是他一个人,很多声浪制造者本身也都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至于伍大郎这般心态,接下来看众人点验名单,重申规则,更是忍不住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在南阳那一套,整得跟山寨聚义一样,未免有些儿戏,难怪不能成事,而黜龙帮这一套,处处讲规矩,哪里都分明,分明正是能成大事的根基所在。  当然了,这就是伍大郎过于自轻自贱了,若是他在南阳成事,黜龙帮历山败了,恐怕就是他真性情,而黜龙帮这些人沐猴而冠了。  便是此番怪异的“一呼百应”,也要被人笑话是猴子叫的。  真要是论规矩、法度,大魏那里齐备的很。  且说,伍惊风以下,包括很多帮内核心成员,多因为这种一呼百应而有些凛然之态。但实际上,从做事情本身来说,这日下午,却只是在敷衍流程罢了……因为降人的待遇,基本上一开始便有过讨论,而且已经在征伐过程中实际上落实了,谁也不会,也没理由推翻整个东进大军的既定结果,所以只是追认。  便是那位鲁郡大侠,也是早就讨论好的,人家根本就知趣没来。  唯一的问题在于伍惊风,他来的时机太巧了,以至于显得不合时宜。实际上,张行之前在门外,包括刚刚说花两日讨论这个事情,便已经是准备稍作延缓,私下讨论妥当,再做公论的。  然而,在一次次“一呼百应”的声浪之下,眼看着大部分人事补充都已经得到追认,眼瞅着只剩下伍氏兄弟这波人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张行忽然开口了,竟是直接当众当面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的意思是,伍大郎英雄了得,无论如何都要做大头领的,伍二郎、徐寨主、常兄弟,也都是要做头领的。”

上下明显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随着张行一言既出,旁边李枢懵在当场,接下来,众人几乎是本能一般,居然还是“一呼百应”。  声浪落下,压力来到有些发懵的伍氏兄弟这里。  伍惊风对这个安排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他很想为伍常在争取一个大头领位置,甚至有心求一个龙头,但此时,随着张行一言,下方一呼,这位成名已久的义军领袖、当世高手却惊讶发现,自己要么当众拂袖而去,要么只能接受。  但是,若想对付暴魏,难道还有比黜龙帮这里更好的选择吗?  片刻挣扎而已,伍惊风回身瞪了自己族弟一眼,便站起身来,先是目光扫过堂上堂下数不清的东境豪杰的眼睛,然后就转身朝主座拱手做答:“惊风不才,愿与诸位同心协力,共抗暴魏!”

张行也随即起身,又重新在堂中握住对方手,恳切来言:“既如此,咱们便是一家人!”

魏玄定见此,也随之起身,当场叫好。  随即,下方诸多豪杰,纷纷呼应,声浪一时再起。  李枢同样起身,面色不变,但此时心中却早已经大为震动。他特意让伍惊风同日抵达,好让张行猝不及防,稍作分心,从而拖延时日,以方便他串联新来的头领,同时也是以此来防御张行搞突然袭击,就在这初次相聚的堂上拿下他,一统黜龙帮。  但孰料,历山之战与二次东进之后,这位张龙头个人也好,整个黜龙帮也罢,根本就不是当日情状了。  于黜龙帮而言,如今大势已成,英才汇聚,寻常一人之力在帮中根本掀不起浪花,便是伍氏兄弟这等存在也只能屈服于众势之下。  而于张行而言,他恰恰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调度这个众势的人。  刚刚那一刻,李大龙头甚至以为,堂上堂下的帮内精英,已经以张行为阵眼,组成了一个真气军阵,虽宗师至,也未必能奈何。  好在,李大龙头目光扫过前排几人,颇有几位大头领、头领面色凝重,他们对今日这一幕也明显有些措手不及。  一呼百应,恐怖如斯。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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