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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温斯豪尔修道院(六)(1 / 1)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希望再次睁开后能适应黑暗,看到一点东西。“别慌,”特雷韦恩先生说,“我们互相搀扶着,探着墙摸索出去。”

说着他用手搭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摸索着寻找墙壁的时候,我们也听到了那个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体型庞大的节肢动物蹑足潜行。特雷韦恩先生推了下我的肩膀提醒我别分神快走,我摸索着墙壁向前紧走几步,拐了个弯,却再次停下。我“看到”前方黑暗里有很多“人”,或者说像人的东西,在前方的通道中徘徊。那些人就像处于休眠状态,面无表情、行动迟缓,在黑暗封闭的环境中看上去极其诡异,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去惊动他们。“怎么了?”

特雷韦恩先生低声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他没看见吗?“睁开眼睛,别看他们。”

纳斯塔加在我另一只耳边轻声说。恍惚间我以为她说了错句,通常应该说“闭上眼别看”。可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一直闭着眼睛,那她的的意思是……我尝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些诡异的人影消失了,眼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再看不见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我摸索着墙壁继续前行,经过刚才人影徘徊的那个位置时,仿佛能听到耳边的窃窃私语。不,那声音不像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身上的每条神经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前行,想尽快将这种可怕的感觉抛在后面。可就在这个时候,特雷韦恩先生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那姑娘不见了。”

他低声说。“什么?”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刚才她一直扶着我的肩膀,这会儿我身后没人了。”

我转过身去伸出双手朝他身后摸了摸,果然空无一人,何况我们周围一片漆黑,根本无从寻觅她的身影。我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这种担心很快转变成恐慌,我们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在这迷宫般的黑暗中,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那我何不……我尝试着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中果然出现一点模糊的影像。我又“看”到了那些鬼魅般的人影,他们徘徊着、呢喃着,仿佛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壮着胆子穿过“人群”朝黑暗深处走去,在那些缓慢摇晃的身影后面,我看见纳斯塔加被一个模糊的人影牵着手,走向通道深处,消失在拐角处。我再也顾不上那些诡异的身影,拨开“人群”快步追赶过去,在刚才的拐角处,我看到纳斯塔加的背影继续缓缓前行,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我赶紧追过去,两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转过来。她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顿时噙满泪水。“快走,”她说,“这里会用你最珍贵的东西诱惑你留下。”

我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尽管还会“看到”那些可怕的东西,但理智却让我保持冷静。我们快速前去与特雷韦恩先生会合,然后继续往前寻找出路。这次还算顺利,走了没多久就在通道尽头看到一点亮光,虽然很微弱,起码有了希望。我们向着亮光的地方快步走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有壁画的宽敞空间。而那光亮则是祭坛上被点燃的一片蜡烛发出来的。奇怪,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些烛台上明明没有蜡烛!“你又发什么愣?”

特雷韦恩先生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发现自己一直闭着眼睛,又怎会看见?这时忽听一阵石头挪动的声音,祭坛上方两尊天使浮雕居然在动,旁边的动物图案似乎也动了起来!“别看,”纳斯塔加说,“出口就在前面,我们快离开这儿。”

待我回过神来,已经被特雷韦恩先生拉着走上台阶,石阶上面就是通往外界的走廊,已经可以看到从窄窗透进来的真正光线。身后仿佛还有声音在呼唤我们,但我们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出口,登上狭窄的台阶,终于又回到了天井里。在地下室耽搁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是黄昏,天边的余晖笼罩着古老的修道院,待我们左顾右盼地从天井里走出来,天边已经收去最后一抹余晖,夜幕再次降临。经过一番折腾我们都累了,纳斯塔加一言不发地往回走,我和特雷韦恩先生本打算再去看看那位神父在干什么,可到处都找不到他。修女说赫尔穆特神父一天都在为病患治疗,此时正在房间里休息。我们也打算回客房休息一会儿,尽管修女说晚餐很快就准备好了。这里的餐饭不吃也罢,反正吃了也不会饱腹。我们回到顶层的客房,特雷韦恩先生一进屋就先去检查白天拍的照片,也就是赫尔穆特神父在小会议室为患者“治疗”的照片。可惜的是,由于当时环境比较嘈杂,照片拍得很模糊。我当时将镜头对准神父,而他正在动手推一位患者,那名患者顺势倒下,由于是动态影像,所以只拍下一团模糊的白色身影,就像之前在哈格纳别墅拍到的鬼影一样。我和特雷韦恩先生都有些沮丧,坐在床边休息了会儿,猛然又想起治疗结束后在那些患者尤其是赫尔穆特神父身上闻到的那种香草味,特雷韦恩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词——迷迭香。“所谓的‘神水’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特雷韦恩先生说,“无非就是弄了些草药的提取物,迷迭香、欧薄荷,这类植物本身就有提神、醒脑和某种程度的镇痛作用,在心理作用的配合下,患者感觉自己神清气爽、病痛减轻只是暂时的,他用这种方式愚弄那些患者,无非是想让他们相信所谓的‘神迹’,简直荒谬!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城里马上报警!如果警察不管,我们就去找市长!这座疗养院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情,难说现在和以后不会再发生!我们必须想办法解救那些患者,至于地板上的那些人脸,始作俑者迟早会浮出水面!”

特雷韦恩先生越说越激动,但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我们就像几天没吃东西的囚犯,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却再不想下楼吃饭。“谁知道他们给我们吃的什么鬼东西,”特雷韦恩先生说,“兔子肉,说不定还有狗肉猫肉,我的肠胃估计是有问题了,肚子一直在咕咕叫!”

“临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我说,“我总觉得塔楼上的那个房间有问题,之前一直以为院长为了逃避我们一直躲在那里,可我和纳斯塔加今天去看了,根本没有进去的途径。可我们明明看见窗户后面有人在动,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其中定有蹊跷!”

特雷韦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却无精打采。“再说吧,这事儿得等夜深人静才能行动,万一被人发现了,又会被误解不怀好意。”

说完他往床上一躺,似乎不想再动了。我也不知道该干嘛,只觉得浑身无力,只好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等待深夜。不知何时进入梦境,我梦见了一个几乎已经忘记的人——艾丽诺拉。我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是我作为摄影师第一个为其拍照的逝者。记得当时特雷韦恩先生让我独自进去工作,我走进屋内看到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穿戴工整坐在椅子里,上身和头部微微向后仰,眼睛上放着两枚硬币,手中揽着一只布偶娃娃。我当时对那只娃娃并没在意,拍照时还将其放到一边,可是在梦中,这个不起眼的小物件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脑海中却找不到与之匹配的画面。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为那个女孩拍完照片的那一刻,当我走出那座老房子,无意间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孩“站”在房门前,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她穿着照片中的衣裙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布偶娃娃。一时间我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在我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那女孩却缓缓抬起一只胳膊,伸出手指向一个地方。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的景象却又发生了变化,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黑泽尔别墅楼上的走廊,走廊最深处是去世已久的黑泽尔老先生的房间,那个隐秘的房间空置已久,我走进去,似乎仍能感觉到那位已逝老者留下的气息。他的床榻上方有只铜制的传声筒,我被吸引着走过去,将一只耳朵放在听筒旁边,里面顿时传来微弱而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一个名字——玛格丽塔,玛格丽塔……虽然不太确定,但记得当时在黑泽尔别墅的时候听老仆人说,已经过世的黑泽尔老先生在最初的婚姻中曾有过一个女儿,名字就叫玛格丽塔。他的第一位妻子过早离世,女儿还小,后来的黑泽尔夫人非常强势,不想让这个孩子留在家里,黑泽尔老先生只得先将女儿送给亲戚照顾。没成想后来爆发了拿破仑战争,整个欧洲民不聊生。他的亲戚为了躲避战争离开普鲁士去往巴伐利亚,黑泽尔老先生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第一个女儿。这件事我当时听过就忘了,没想到在梦中再次想起。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背后隐约传来一阵小孩的笑声,还有幼童光脚在地上奔跑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出房间,来到漆黑阴暗的走廊里。声音是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我探寻着声音来源,发现自己所处的场景又换了,已经不再是黑泽尔别墅,而更像是……当我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哈格纳别墅的时候,不禁头皮发麻,那座邪乎的老房子能通往另一座已经消失的古宅,鬼魅丛生,简直恐惧至极!走廊中弥漫着薄薄的烟雾,就像天亮前的晨雾,又像挥散不去的妖气。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寻声走到一个房间门前,冷不丁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从房间里跑出来,擦过我的身边咚咚咚地跑到走廊里。我被吓了一跳,想追过去看看,刚迈开步子却停下了。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我转身试探着走进房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地板上只有一截短蜡烛,和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我蹲跪下去仔细查看,发现是一盏走马灯。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探秘心理,我用蜡烛的火苗点燃了那盏走马灯,火苗燃烧的热气推动叶轮转动起来,我熄灭蜡烛,看着旋转的灯筒在四周墙壁上投下影子,好像是某种长耳朵四条腿的动物在上墙奔跑。我看了一会儿,愈发感觉不寒而栗。看上去原本可爱的小动物跑着跑着,慢慢开始变换姿势,弓着背缓缓站了起来,后脚着地,身体逐渐变形,投在墙壁上的影子越变越大,而且四周墙上所有的影子都开始朝我转过来,仿佛魔鬼的影子将我围在中间!我不由惊惧,想要逃避却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包围。那些可怕的影子仿佛从墙上走下,张牙舞爪地朝我围拢过来!我顿时大惊失色,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破门而入,冲进房间不由分说一口将灯内的火苗吹灭,那些可怕的影子骤然消失。“你没事吧?”

身边一个声音对我说,“这是不怀好意之人留下的陷阱,你差点就中招了!”

说话的人将我带出房间,走廊里的夜风瞬间将我吹醒,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温斯豪尔疗养院,就站在靠近窗口的走廊里,身边是那晚见过的那个年轻人,说话穿着都很奇怪,每次出现都让我摸不着头脑。“多谢你再次出手相助,”我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年轻人的神情略显黯然:“我的父亲牺牲了,为了保护我,他生前将我藏匿在山脚下的村子里。”

“山脚下?”

我不禁疑惑,这里哪有山?“喀尔巴阡山,”年轻人说,“那里是我父亲的故乡,是他征战一生的地方。若非被人出卖,我父亲也不会惨死!”

听了这话我惊讶不已,喀尔巴阡山,他父亲难道是反抗奥匈帝国的当地武装力量?那他又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但泽?或许是我下意识开口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个年轻人眉头紧蹙,沉默片刻,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我被当地村民收养,本打算长大成人之后替父报仇,可是有一年,波兰宪兵再闯进村里将我带走,交给当地统治者盖特曼·波托奇,后者将我交给奥地利政府军,再后来我被送往普鲁士,一路辗转北上,被囚禁在马尔堡。直到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当年被抓的原因。”

“因为你的父亲吗?”

我问。年轻人摇摇头,嘴边泛起一抹苦笑。“如果是那样的话倒还好,起码我父亲是反抗封建领主的英雄!”

他说,“可我被当成了替身,代替另一个人成为阶下囚!那个人据说是波兰王室的近亲,那年跟随他的母亲出访英国,回国途中被奥地利政府逮捕。当时的波兰已经四分五裂,王室徒有其名,被逮捕的人陷入困境。他们不知用什么办法,贿赂还是求情,总之找了另一个人代替那位王室近亲成为俘虏,而那个人就是我。”

“那后来呢?”

我问,“你为什么不设法离开?”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眼中的怅然即刻变为恐惧。“难道你没发现,这个地方……”他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警惕地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我也侧耳听了听,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年轻人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一个地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一点微弱的光亮,没有声音,却在缓慢移动!我打算悄悄潜过去一探究竟,打了个手势让年轻人跟在后面别出声,转头却发现对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个奇怪的人!我顾不上多想,打算先看看那亮光是怎么回事。我弓着身子蹑手蹑脚沿着走廊走下楼梯,发现那抹微弱的光亮停留在楼下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人在偷偷寻摸什么东西。我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悄悄走过去,竟看到一个酷似特雷韦恩先生的背影!那老头又在搞什么鬼?他没注意我在跟踪他,似乎在专心致志地鼓捣什么东西。我悄无声息走到他背后,发现他正将一把自制的“钥匙”插进一扇房门的锁眼里,聚精会神地摆弄着。这次好像不太顺利,他一边鼓捣着一边谨慎地留意是否有人。就在他转头四下张望的时候,躲闪不及的我猛不丁被发现。我们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他用丰富的面部表情和唇语质问我来干嘛?我也同样质问他在干嘛,万一被发现又会惹麻烦!他呲牙咧嘴地警告我别出声,一边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蜡烛推给我,然后继续一门心思忙手头的事。就在我以为他纯粹是半夜睡不着瞎胡闹的时候,忽听“咔嚓”一声,听上去那门锁真的被他打开了!特雷韦恩先生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然后轻轻一推,那扇陈旧的木门真的就被他推开了。门内一片寂静,我和特雷韦恩先生悄悄走进去随手将门关上,以免被人发现。房间内有桌椅橱柜,墙边还有个小壁炉,看上去像是个类似于办公室的地方。“我总觉得这里的人有蹊跷,”特雷韦恩先生低声说,“是时候查查他们的底细!”

“小心您的蜡烛,”我说,“这里面都是纸张。”

“要看的就是这些东西,”特雷韦恩先生说,“这里面肯定有修道院的资料,说不定还有藏着什么秘密!”

说着他将蜡烛固定在桌角,开始翻找书桌上的东西。我则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柜门是镂空的木板,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藏书和档案之类的。我轻轻打开柜门,寻找尽可能有用的东西。柜子里的书本显然都很陈旧,纸张已经泛黄,有着古老的装帧封面,还有数量繁多的经书手抄本。就在我聚精会神地研究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脆响,转身一看,特雷韦恩先生不知如何找到了书桌暗格的开关,竟然打开一只隐藏的抽屉。我赶紧走过去看,抽屉里放着一些文件,还有一本看上去颇有年头的书。书的封面很厚实,没有文字和绘画,只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特雷韦恩先生想翻开书看看里面的内容,不料书的封皮却上了锁。硬质封皮上有一种类似于密码锁的古老装置,我们根本无计可施!就连一本书都上锁,我们只好先将其放在一边,继续查看抽屉里的其他东西。那些东西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账目或者日常记录之类的正常文件。唯一奇怪的是,那些文件基本都是用波兰语写的,有的甚至是我们看不懂的文字,看上去像是波美拉尼亚语。“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这些人是不会写德语还是怎么着?”

特雷韦恩先生显得有些失望,但他转而又离开书桌,和我一样开始研究橱柜里的那些书籍。我们找到一些被伪装成图书的档案盒,特雷韦恩先生如获至宝般地逐一翻看,虽然都是用基本看不懂的方言写的,但我们仍盼着能有一点收获。其中一个档案盒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里面存放着一摞手写文件,看上去像个人档案。因为很多文字都看不懂,我们大概翻了翻,这些档案像是按名字首字母排列的,因为我们翻到的几页恰巧都是首字母为“W”的名字,第一个是“瓦勒斯卡(Walewska)”,应该是位女性,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接下来是个姓温伯格(Weinberg)的人,看上去很像犹太姓氏。档案里说这个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夫人,因为精神疾病被送来这里疗养。其中我看到了一个德语单词——Wahnvorstellung,妄想症!大概意思是这名患者在日常生活中脑子里充斥着恐惧、不安与愧疚,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会产生幻觉。再下一页记录的是个姓温彻尔(Winchell)的人,据说这位患者是被自己家人送进来的,原因是“老年痴呆”“不能自理”。我还看到了这名患者的名字——特曼妮。特曼妮·温彻尔,这个名字究竟在哪儿见过?怎会莫名熟悉感?我还在苦苦思索,特雷韦恩先生却似乎对这些文件失去了兴趣。他转身走回书桌边,看来仍然对那本古书念念不忘。我又快速浏览了几页,没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当我再一次抬头看向特雷韦恩先生的时候,竟发现他在用一支修指甲的锉刀在撬那本书上的锁!我大吃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阻止,结果为时已晚,等我大跨两步赶到他身边的时候,那本古书已经被他撬开,虽然只是一点不明显的损伤,被发现的话肯定不堪设想!到事已至此,好奇心顿时占据上风。特雷韦恩先生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本书,感觉就像正在开启古老的魔盒。令我们倍感失望的是,书中都是我们看不懂的文字,这次是希伯来语,我们全都爱莫能助。但书里的几幅插图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竟然与我们在地下室看到的壁画极其相似,其中一幅画的是“天使造人”,因为《圣经》描述的是“多神造人”,可以认为天使也参与了造人的过程,并成为人类灵魂的守护者。继续翻到书的中间部分,我们看到一幅颇为诡异的天使画像,画中的天使手持长枪,蛇头人身,有六只羽翼,看上去有些瘆人。“这就是萨麦尔的形象,”特雷韦恩先生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是专门记录他的典籍,而且是本邪典。因为在犹太传说中,萨麦尔的最为重要的角色是死亡天使。崇拜他,无疑是崇拜死亡。虽然我看不懂希伯来语,但里面的一些图案很像某种邪教的符号!”

我也看出来了,因为这本书中不止一次出现过那种复杂的轮圈图案,就是我和纳斯塔加在寻找塔楼入口的时候,在一面墙上见过这种类似于万花筒中看到的那种呈同心圆的精美图案,环环相扣,每一层的图案都不相同,复杂而工整。纳斯塔加说这是曼陀罗,这种轮圈图案在东方宗教术语中代表圣贤、神明的聚集之地,在这本书中却仿佛有着其他含义。特雷韦恩先生打算两这本书带回去慢慢研究,我却坚决不同意。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忽听房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我俩立即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屈身藏到书桌后面,用手遮挡住蜡烛火光。那个诡异的声音仿佛就在门外寻觅,竟然像极了我们在地牢里迷路时听到黑暗中传来的那种巨型节肢动物的声音,仿佛一只比人还高的螳螂正迈着细长的腿走过去。我和特雷韦恩先生躲在书桌后面不敢出声,直到确定外面没有声音了,才缓缓直起身子。我让特雷韦恩先生放下书赶紧走,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似乎发现了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是一幅很普通的风景画,若在其他地方是件很正常的装饰品,在这宗教场所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特雷韦恩先生站起来径直朝那幅画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又将手指伸张画框内侧,结果直接抠出一道缝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正打算过去制止他,忽然察觉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那幅风景画被他从画框里揭了下来,里面竟然另有乾坤!我和特雷韦恩先生抬头看着藏在里面的东西,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那幅风景画的下面是一幅人物肖像,看穿戴分明是位修女,和我们在地板有人脸图案的房间看到的那排历任院长肖像风格极其相似。这就很明显了,梅尔塔修女说新任院长的画像还没挂上去,如此看来是刻意被藏在这里。画像中的修女看上去还比较年轻,连中年也算不上,却可以成为院长,而且还可以将自己的画像藏起来,而且还对我们避而不见。这说明什么?我和特雷韦恩先生面面相对的时候,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我和特雷韦恩先生透过门缝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确认安全后才偷偷从办公室溜出来。回房间的路上我们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终于回到楼上的客房,特雷韦恩先生赶紧将房门反锁,才终于松一口气。“邪教!”

他低声说,“这修道院看似正常,其实里面的人早就被洗脑。崇拜邪神、信仰黑暗力量,怪不得这里所有一切都这么邪乎,分明就是一帮神经病!”

不知是因为太饿了还是过度紧张,体力不支,有些站不住,就干脆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那个年轻人的事。我将自己两次在走廊里遇见那个穿着奇怪的年轻人,以及那人奇怪的言语告诉给他,他听了也觉得纳闷。“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特雷韦恩先生说,“喀尔巴阡山地区确实有过一股反抗势力,都是民间的武装组织。当时居住在东喀尔巴阡山脉一带的乌克兰居民都在为反抗波兰和匈牙利封建领主的统治进行武装斗争,其中就出现了一个比较传奇的人物, 他指挥的队伍日渐强大,足迹几乎遍布整个乌克兰喀尔巴阡山山脉地区,他们经常袭击本地波兰贵族的庄园,并将没收来的财产分发给附近的农民,因而被当地乌克兰农民视为他们的救星。但后来他们的队伍遭到波兰军队的围剿,只得转移到山谷地区。他们的首领被当地地主出卖,身负重伤后被带着猎犬的波兰宪兵逮捕。”

“那个年轻人也说过‘反抗封建领主’之类的话,还说自己的父亲是英雄,难道他真有可能是他说的那个人的后代?”

“年轻人,你要知道,”特雷韦恩先生看着我,“我说的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且不说那位壮烈牺牲的英雄是否留有后代,就算有的话,能活到现在也是已经是个老年人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年轻人,要么是民族英雄的崇拜者,要么就是个有幻想症的神经病,毕竟这里的人看上去精神都不太正常,说不定还有人以为自己是拿破仑呢!”

他说得很夸张,却不无道理,但我仍觉得事有蹊跷。特雷韦恩先生想的更多的是房间里的那幅画像,如果真的是现任院长的肖像,为何会被有意隐藏起来?为什么不愿被人看到?“有没有可能,这座修道院被宗教势力控制,”特雷韦恩先生思索着说,“不,应该说是邪教势力。他们培养言听计从的修女,然后让她们去控制那些住在这里的患者。之前的老院长或许不愿继续受人摆布,他们就暗中除掉她,然后扶持一个精神有问题但容易控制的年轻人接任,他们不在乎她是修女还是患者,因为本来就是没有自主能力的傀儡!”

“如此一来,”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说不定那些地板上的人脸也是在他们的指使下制造出来的假象,为的就是制造恐慌,从而有利于恫吓和控制那些住在这的患者!”

“看来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特雷韦恩先生说,“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收集证据,以备将所有的阴谋公之于众!”

说到这我们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一旁的照相机,如果能将所有有力证据悉数拍下,离开后就可以马上报警解救那些被困在这里的患者,带他们离开。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的拍照设备沉重且不方便隐藏,带着它到处走动很容易被人发现。特雷韦恩先生想了一个办法,将照相机从支架上取下来装进行李箱,如果真的别人看见,就说我们要提着行李连夜离开。“那纳斯塔加怎么办?”

我说,“她可是跟我们一起来的。”

“那小姑娘机灵着呢,”特雷韦恩先生说,“再说我们又不是真的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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