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想到天亮前的这段时间,噩梦并没有结束。折腾一宿累得够呛,我们几乎是和衣而睡。特雷韦恩先生几乎霸占了大半张床和被子,我只能蜷缩在床边将被子的一角搭在身上。即使困得倒头便睡,我仍然与噩梦不期而遇。梦里尽是昏暗与阴冷,伴随着阵阵刺耳的挠墙声,我似乎能感觉到那些阴暗角落中的霉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地板与墙壁蔓延。被霉菌包裹的黑泽尔太太快速腐烂,转眼间化成粘稠的黑色藤蔓沿着走廊攀爬,很快便蔓延到了最深处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所有古老的家具都在霉菌的腐蚀下快速分解,藤蔓般的霉菌一直蔓延到那张古朴的老床上,床上躺着的人在霉菌的层层包裹下如同突然被赋予生命,已经腐朽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下床站在地板上,随着霉菌的蠕动慢慢挪动身体。在梦中“看到”这一场景的我惊恐至极,拼命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但走廊里、墙壁上瘆人的诡异声音仍不绝于耳,仿佛时刻在提醒我危险的临近。我扯过一把椅子抵住房门,身体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却不料更可怕的东西就在身后。当我发觉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慢慢转头看过去,猛然发现那个可怕的黑影就在窗外,像一只巨大的蟾蜍趴在玻璃上!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看了看另一边酣然入睡的特雷韦恩先生,一时间竟不敢再闭上眼睛。我轻轻翻身下床,不由自主地看向窗户,想确认那只是一场梦。窗外是寒冷的冬夜,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就在我以为一切正常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黑暗中似乎能看到一个类似于人影的东西。我顿时觉得有些发毛,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像个一动不动的人影。由于别墅的拐角设计,我所在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其他房间的窗户,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我仍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有扇窗户里面站着个人!那个诡异的人影一动不动,我却感觉它在死死盯着自己。惊吓之余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本能地想要躲避对方视线。结果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对面窗户里的那个人影就消失不见了。我不禁诧异,试着将身体又挪回到原来的位置,结果远处那个身影又出现了!我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对面的身影再次消失,又挪回来,那影子再次显现!我真的有点害怕了,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仍在做梦?我壮着胆子又来回挪动着身子看了几遍,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只要我将身子向旁边稍微挪一下,那个诡异的身影就会消失不见。就当我最后一次将身子挪回原位的时候,本以为远处的那个人影会再次显现,结果却猛然发现它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就站在我的身后!我吓得几乎叫了出来,猛地回头一看却发现是特雷韦恩先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醒,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过来,似乎想问我大半夜不睡觉在看什么。我刚想开口说话,结果突然又传来一阵尖叫声,把本就神经紧张的我们吓得不轻。我们赶紧跑出房间,马不停蹄地向一楼跑去。结果下楼梯的时候,原本挂在楼梯旁墙壁上的相框突然接连掉落,楼梯上顿时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无数的碎片顿时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与此同时楼下的尖叫声仍持续不断,我们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却发现那位上了年纪的仆人惊恐地跌坐在地板上,捂着嘴睁大眼睛在看着什么。顾不上多想,我当即手扶栏杆踩着台阶上的碎片走下楼梯,结果刚来到一楼,转眼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劳伦希娅半躺在客厅的地上,整个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地板上拖动,嘴里发出恐惧的尖叫声,两只手使劲抓住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被箍成一束向斜上方竖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在地板上拖拽!特雷韦恩先生赶忙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凭空将她的头发抓了起来。我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就想帮忙,刚要伸手却顿时愣在原地。劳伦希娅被拖拽的地方就在客厅的那面大镜子前,虽然我们都看不到抓住她头发的究竟是什么,可走到跟前的我却猛然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影子,正恶狠狠地抓着那个女人在地上拖拽!我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特雷韦恩先生却手疾眼快地拿起一把剪刀快速将她的头发剪断,那个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女人才得以挣脱。被吓坏的劳伦希娅惨叫连连,原本不敢靠近的老仆人赶紧过来安抚她。她惊魂未定地睁大眼睛,几乎语无伦次。特雷韦恩先生给她披了件衣服,招呼我帮忙一起将她扶到沙发上。一旁的老仆人连忙往壁炉里加了几根木柴,像让火烧得更旺一点,驱走周围的黑暗。我们刚把劳伦希娅架到沙发上放下,耳边突然又响起一阵惊叫声,原来是伸手往壁炉里续木柴的老仆人,突然被炉膛里的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了手腕!我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却惊讶地发现炉膛里伸出一只手黢黑的手臂,像是被烧焦的树根一样,看上去极其可怖!老仆人惊叫着拼命挣扎的时候,摆放在壁炉上的物品又开始诡异地动了起来。几只陶瓷的瓶瓶罐罐像是被什么东西推着一点点往外挪动,眼看就要从上面掉下来。见此情景我顾不上多想,赶紧跑过去一把将老人推开。与此同时五六只瓷器噼里啪啦从壁炉上砸下来摔碎在地,壁炉前的地板上顿时一片狼藉。我将老仆人推开后自己也跌倒在地,惊讶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些碎片。就在此时我看到了炉膛里的那个东西,就像个被烧成焦炭的人趴在火堆里,带着愤怒与怨恨看着外面,哀怨的眼神中不知是祈求还是愤懑,张开嘴巴说话的时候口中却冒出火焰:“找到他!找到他……”劳伦希娅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要离开这房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就疯了一样地想往外跑。特雷韦恩先生和老仆人使劲拦住她,我跑到高大的落地窗前猛地一把拉开窗帘,想看看暴风雪是不是已经停了。没想到外面天光已经微亮,漫长的黑夜已经结束了!我们以为那些可怕的事情也会随着黎明的到来有所收敛,就在我们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失去理智的劳伦希娅突然挣开束缚,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跑去。结果刚拉开门迈出去,瞬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扔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与此同时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所有的窗帘也都自动合拢,似乎要将黑夜留在这封闭的别墅中,将被困在里面的人推向绝望。劳伦希娅已经开始有些精神错乱、语无伦次,一旁的老仆人则一直在恳求特雷韦恩先生,让他赶紧想想办法。而这位平日里身经百战的“内行人”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多数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以为他又会编出一套看似合理的理论解释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可诡异的事太多了,不止一个人亲身经历,他就算再能编也不可能说服所有人。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特雷韦恩先生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严肃地说了一句话:“听着,你现在马上去Oliwski大街324号,斯塔卡兹别墅,找一个叫维塔利斯·艾斯威特的人。”
“斯塔卡兹别墅?”
慌乱之中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沿着大路一直往南走,走到湖边左转走下去就能看见。让他带着科波德先生赶紧来!”
“科波德先生?”
我尽量重复着,他说得很快而且信息量大,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记住。“Kobold,科波德先生,记住了吗?快去!”
我赶紧穿上外套,硬着头皮拉开大门,竟然真的走了出去,看来这房子里的东西并不打算阻拦我离开。外面天色已亮,风也停了,虽然有些清冷,但空气清新,刚下过雪的地面也很干净。我离开黑泽尔别墅,沿着大路一直往南跑,果然很快看到了一面湖。湖水已经结冰,覆盖着一层白雪。我左转继续走,一边留意路边房子的门牌号。比想象中的顺利一点,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座白色的房子门前的牌匾上刻着“Starkarcz”,没错,正是Oliwski大街324号!我走上台阶去敲门,由于心里着急手上的力气有点大,想必门内的人能听出我的急促。果然,片刻后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看上去20来岁的姑娘,棕色头发,湖蓝色眼睛,见我着急忙慌的样子似乎有点惊讶。“请问,维塔利斯·艾斯威特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的,”那姑娘说,“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是特雷韦恩先生让我来的,有急事请艾斯威特先生帮忙,麻烦他带着科波德先生跟我走一趟。”
“很抱歉,可是艾斯威特先生他不在家,有事去了外地。”
一听这话我顿时有些懊丧,因为黑泽尔别墅的情况确实棘手,特雷韦恩先生让我赶来请人帮忙,一定是迫不得已。“那,请问科波德先生在家吗?”
我想哪怕有一个人能去也行。“呃……是的……”女孩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犹豫。“那能麻烦科波德先生跟我走一趟吗?”
“好吧,”她说,“轻稍等一下。”
说着女孩转身走进屋里,没关门,不过我出于礼貌并没有跟进去,也并未有意窥探。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女孩再次走出来,穿上了外套,带着帽子,手里捧着一只布袋,转身关上了门。“虽然艾斯威特先生未必同意,但既然真的有人需要帮忙,我想我可以带着科波德先生先去一趟。”
“请问你是……”“我是艾斯威特先生的助手,叫我纳斯塔加就行。”
我正想问科波德先生在哪儿,忽然意识到她手中袋子里装的应该就是。看来“科波德先生”并不是个人,而是个类似于护身符的东西。于是我带着她一路返回黑泽尔别墅,走到大门前的时候竟然有些害怕,并非是对别墅内可怕事物的恐惧,而是担心我没请来要找的人,特雷韦恩先生会责备我办事不利。果然,当我将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经验的女孩带进门,原本翘首企盼的特雷韦恩先生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该死的俄国佬,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家!”
“艾斯威特先生不让别人动他的东西,”纳斯塔加说,“这是我第一次把科波德先生带出来。”
“好吧,”特雷韦恩先生说,“快把他给我,我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吧!”
“很抱歉,”纳斯塔加说,“艾斯威特先生对此很在意,我是他的助手,请让我来吧。”
特雷韦恩先生显然不太信任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可又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让她试试。纳斯塔加脱掉外,套摘下帽子,从布袋里拿出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玩偶。那个小东西盘腿坐着,胸前有只怀表大小的鼓,两手拿着鼓槌。难道这就是“科波德先生”?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东西看上去就是个破旧的玩偶,瞪着两只眼睛,看上去不太友好。特雷韦恩先生一大清早让我跑出去就为了请来这么个丑玩具?房子的女主人劳伦希娅和老仆人显然也对此深表怀疑,只是有求于人又不好说什么。我们都看着这个造型怪异的旧玩具,只见纳斯塔加用一只手揪着耳朵将那只兔子拎起,伸直胳膊让它面朝前方,然后拎着它在别墅里慢慢走动。她先穿过门厅在书房里走了一遭,然后调转方向走进客厅里。走过那面一人多高的大镜子时,她刻意停下来朝着镜子里面看了看,举着玩偶也让它对着镜子“看了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继续穿过客厅来到另一边的餐厅里。餐厅里有一张能容纳十二个人的长餐桌,到从椅子的数量来看实际在这里用餐的人很少。纳斯塔加沿着长桌一直走到壁炉,仍未发现任何异常。餐厅旁边有一扇门通往厨房,纳斯塔加看了看,随即转身将手中的玩偶对着厨房的方向。当对准厨房门的时候,那只破旧的兔子玩偶突然抖动鼓槌,敲响了面前的纸皮鼓。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原本就神经紧张的我们吓了一跳,纳斯塔加似乎也感到惊讶,她举着玩偶慢慢朝厨房走去,在这期间敲鼓声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她举着那只兔子在厨房里慢慢走了一圈,当走到柜子跟前的时候,那只玩偶又敲起了鼓,急促的鼓声显得颇为诡异,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我们都惊讶低睁大了眼睛,因为昨晚正是在这口柜子里发现了大片的霉菌,看着就觉得可怕。见状我主动走过去,伸手打开了柜门。果然,里面的霉菌还在,黑黢黢的一片看着有些瘆人。这时兔子玩偶又不敲了,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柜子里面。里面的餐具都被搬了出来,像一口空荡荡的棺材。我不由地屏住呼吸,因为明显又听到了那种指甲挠墙的声音。纳斯塔加似乎也听到了,因为她跟我一样侧着耳朵,显得紧张而专注。突然她手里拿着的兔子玩偶又开始敲鼓,猛不丁把我们吓了一跳。其他凑过来看的人也显得紧张兮兮。“这面墙的后面是什么地方?”
她转过头问。“这面墙后面没东西,”劳伦希娅说,“这里是房子的边缘,墙后面就是房子外面。”
“容易受潮的墙壁肯定是最外层的,”我说,“尤其是雨雪天气比较多的时候,室外的潮气会渗入墙壁。”
“科波德先生可不是湿度计。”
纳斯塔加说,然后转头问女主人,“这房子又没有地下室?”
“我从没听说这别墅里有那种地方。”
劳伦希娅说。“有的,小姐,”这时老仆人开口说,“只是您没去过。先生失踪后基本就没人用了,里面只是堆放了一些杂物,没必要的话基本没人下去。”
“地下室的入口在哪儿?”
特雷韦恩先生问,显然他愿意相信“科波德先生”。“在通往侧楼的走廊里,”老仆人说,“黑泽尔夫人觉得那扇门没用,就叫人用一幅画挡住了。”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特雷韦恩先生问。“是的,先生,”老仆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人们领出餐厅,穿过起居室一直走到别墅的另一边,“侧楼这边主要是黑泽尔先生的书房和工作室,老先生过世后基本就空置了。”
走到那里我们才发现,所谓的走廊其实就是个拐角,被设计成一处室内回廊,通往更私人的区域。拐角处果然有一幅一人多高的油画靠墙而立,明显是模仿了那幅亨利·富福塞利的《梦魇》,毕竟那幅作品被很多人模仿过。《梦魇》中混合了传说与梦境,在北欧的传说中,恶魔总骑着母马,在黑夜里张狂地呼啸奔驰,画中红色布帘探出的马头,暗示噩梦以魔鬼的形象出现,床上女人向下弯曲的弧线,仿佛是被噩梦捕获,呈现一种无力挣扎的形象。这样的一幅画挂在阴森的古宅里,晚上看到的话恐怕能把人吓个半死。我和特雷韦恩先生一左一右合力将画挪开,后面的墙上果然出现了一扇木门。被画遮挡的墙壁由于不透气,门框周围也滋生了一层霉菌。我试着推了一下,门果然没锁,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门板后面顿时传来一股霉味,如同打开了长年闭封的地窖。我们两人随即让开,以便纳斯塔加对门口进行查看。她平举着手臂拎着兔子玩偶,对着门后试探。结果刚迈进去一步,手中的玩偶就开始快速敲鼓。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特雷韦恩先生让我去客厅里拿了两支蜡烛,我们一人一支对着门内照了照。里面黑洞洞的,只能看到一排石头台阶,在黑暗中向下延伸。看来我们必须走下去。纳斯塔加胆子很大,她带着“科波德先生”走在最前面,我在她身后举着蜡烛照明,然后是特雷韦恩先生,劳伦希娅和老仆人问战战兢兢地走在最后面。台阶下面是一块空地,借着烛光依稀可以看到一处比较大的空间,对角大概有十几码。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一些杂物,靠墙的地方有一排酒架,但已经空了。另一边的墙角下堆放着一些空罐子,应该是之前存放粮食用的。几把旧椅子旁的木架上堆放着一些农具和其他工具,还有些落满灰尘的旧物——刺绣架、婴儿床、木马,劳伦希娅甚至该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一套剧院模型(19世纪初流行于欧洲)。但人们没心思怀旧,阴冷与黑暗笼罩着每个人,侵蚀着她们找寻真相的勇气。最先要打退堂鼓的当然是劳伦希娅,她说宁可自己去上面等着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说着转身就朝后面的台阶走去。这样也好,毕竟倘若一会儿真的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个女人肯定又会大喊大叫。果然,在试探过几个地方之后,纳斯塔加手中的兔子玩偶忽然对着一个方向开始敲鼓,鼓声在封闭的地下室里响亮而急促,猛不丁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劳伦希娅刚走到台阶跟前,还没抬脚迈上去,听到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我们看了看玩偶面朝的前方,那里是一面墙。由于地下室结构不规则,那面墙很窄,面积只相当于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壁炉。由砖头砌成的墙面很粗糙,布满了斑驳的霉斑。特雷韦恩先生大概估算了一下,这面墙的上方应该就是厨房里那口发霉橱柜的位置,看来柜子里的霉菌就来自于地下室的潮气。特雷韦恩先生用手指摸了摸墙缝,“石灰和粘土,”他看了看指尖的物质说,“比较简单的粘合剂。”
他让我去找把工具来,“科波德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对着一面墙敲个不停,这就是特雷韦恩先生请他来的原因。我举着蜡烛找了一会儿,果然在那堆旧工具中发现一把锤子。我将手里的蜡烛递给纳斯塔加,抡起锤子开始凿墙。那面长满霉菌的墙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用力凿几下砖头就会沿着缝隙松动。我对着一块砖头连敲几下,很快便被我敲落掉进墙的里面。我和特雷韦恩先生对视一眼,看来这面墙很薄,里面应该还有空间。我用工具将墙上的洞开得更大一点,一连敲掉几块砖之后,特雷韦恩先生示意我先停下,他将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伸进墙洞里,眼睛凑近了洞口向里面查看。其他几人都一脸紧张地等着,没人敢开口说话。过了片刻,特雷韦恩先生直起身子,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向这边张望的劳伦希娅。“是什么,先生?”
她抻着脖子问,“值钱吗?”
“是的,”特雷韦恩先生说,“您的母亲派人找了很多年。”
原本打算离开的劳伦希娅又折返回来,好奇地想看看自家地下室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其他人大概都猜到了那是什么,却没有人阻止她。于是人们看着她走到地下室深处的墙边,弯下腰对着墙洞里面窥探,特雷韦恩先生甚至还举着蜡烛帮她照明。可当她终于看清里面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脚下接连后退好几步。墙内封存着一具尸体,只剩下干枯的骨骼和部分残破的衣服。尸体靠墙而坐,颌骨张开,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看着墙洞外面。“我的上帝啊!”
老仆人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显然已经想到了死者的身份。特雷韦恩先生示意我继续动手,将封住尸体的墙面彻底凿开。我用手里的锤子连砸带掏,很快将剩下的砖头清理干净。至此,墙内的那具遗体展露无遗。遗体旁边还有一些石灰和粘土的残渣,身后的墙壁上布满霉菌。特雷韦恩先生将敲落在地的砖头简单清理了一下,以便腾出空地方便拖挪动尸体。搬动砖头的时候他发现不止一块砖头上有明显的划痕,有的颜色很深,看上去像是血迹。“这是谁干的?”
劳伦希娅终于克制住了恐惧与恶心,捂着鼻子说,“我母亲肯定不会这么做!”
“当然不是您的母亲,”特雷韦恩先生说,“她派人找了很多年,应该不是做给别人看。”
“可怜的先生,”老仆人说,“他一向为人和善,谁会对他做这样的事?”
“恐怕不是别人,”特雷韦恩先生说着,从砖头堆里捡起一把沾满粘土的小铲子,“是他自己动手将自己砌进了墙里面。”
“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劳伦希娅说,“一定是有人杀了他,然后砌墙将尸体藏在里面,封死最后一块转头之前将铲子扔进去,造成死者自己在里面封堵自己的假象!”
“您很聪明,这位女士,”特雷韦恩先生说,“这种事情确实很难相信,所以我不敢妄加推断。墙壁内侧的砖头上有很多指甲挠出的划痕,说明死者在被砌进墙内之后还没死,求生的本能让他忍不住拼命用铲子甚至指甲挠墙,直至指甲挠出了血。另外您母亲直到临死前还不停念叨着‘找到他’,你当然不知道这些,可您家里这位忠实的老仆人多年来亲眼目睹了夫人的苦楚,她一直活在痛苦里。”
“是的,先生,小姐,”老仆人带着哭腔说,“夫人一直不明白先生为何要离开,究竟去了哪儿。”
“可是,为什么?”
劳伦希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死法太恐怖了!”
“我也不知道,”特雷韦恩先生说,“之能猜测,是这房子里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折磨他,让他无法忍受痛苦,为了躲避那种无处不在的可怕东西,失去理智的他将自己封堵在房子最深处的角落里,墙面凝固后却又后悔了。”
他的说法令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一个人究竟绝望成什么样,才会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