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就是我已经看过的那篇《楼道里的钟表怪》,讲的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被挂在楼道墙壁上的钟表就会悄无声息地复活。它会慢慢伸出细长的四肢,细长的木腿会一直伸到地面上,然后它就会从墙上下来,在深夜的走廊里来回走动。它会悄悄来到每个房间的门前,隔着门板向里面张望,每当这时它会默念咒语,房间里的人就会像着了魔一样任其摆布。楼上住着个年轻的姑娘,孤独的她养了一只黑色的猫陪伴自己。那只猫咪温顺可爱,白天,她以为自己是猫咪的主人,可是到了晚上,那只猫才是主人……这大概起到了一个引言的作用,后面开始逐一描写发生在每个租客身上的故事。故事似乎是按照楼层由下往上逐一展开,首先写的是那个每天都要在房间里拉小提琴的音乐家。而且故事里还提到了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租客的真名——伯恩哈德(Bernhard)。故事中说他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大概属于萨克森的不伦瑞克。那里的山区基本无法耕种,所以家家户户都饲养牛羊。伯恩哈德的家里因为贫穷没有牛,只有他父亲养的一群羊。他父亲将那些羊视作珍宝,每天悉心照料,只希望能依靠它们过上富裕的生活。可作为儿子的他却另有所好,他对家里的那些羊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学音乐。因为他听说村里有个年轻人因为懂音乐去了大城市,专门给那些王公贵族们演奏。他的父亲认为学音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还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未必比羊叫更好听,而且羊还能卖钱,音乐又不能当饭吃。伯恩哈德当然不管那一套,他背着父亲偷偷报了教会学校的音乐培训班,痴迷地想要学习乐器。为此他偷拿了母亲留下的里拉琴,可学校里的考试却摇摇头说,需要有一把真正的提琴才行。伯恩哈德犯了难,因为他根本没有钱,父亲也肯定不会掏钱给他买一把真正的提琴。为此他整日闷闷不乐,甚至父亲叫他去放羊他都心不在焉。他想到了去请求镇上的工匠,表示愿意打工换一把旧的提琴。“你的劳动对我一文不值,”工匠说,“不过如果你能为我提供一样东西,我或许能教你怎么做琴。”
那年,灾难突然降临到了那个原本平静的小山村。牧民家里的羊频繁遭到袭击,不少人家里的羊都被狼咬死。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发现自己家的羊被开膛剥肚,被神出鬼没的野兽掏食了内脏只留下血淋淋的尸体。从未对付过野狼的牧民们对此束手无措,甚至就连猎犬和陷阱都形同虚设。村民的损失越来越严重,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甚至一度引发了恐慌。有人说山里有可怕的兽人出没,有人甚至想到了传说中的“Blutbad(狼人)”。伯恩哈德对此却毫不在意,甚至对父亲的求助充耳不闻,只是一心跟着工匠学习做琴。不出两年的时间,他终于做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提琴。他告别工匠,带着琴回到教会学校,如愿以偿地加入了音乐培训班。凭借着对音乐的喜爱他学得很快,没几年的功夫便掌握了弹奏技巧。在老师的建议下,他决定报考霍亨索伦音乐学院,因为只有在高等学校接受过专业教育将来才有机会出名,为有身份的人演奏,从而跻身上流社会。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伯恩哈德不顾父亲的反对,只身踏上了求学之路。他在汉诺威的一家琴行打工,一边做学徒一边刻苦练琴。经过一番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迎来了入学考试的机会。只要得到认可,他就有机会步入梦寐以求的音乐殿堂。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努力了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但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摆脱平凡的出身,跻身上流社会。终于等来入学考试的日子,他带着自己心爱的小提琴准备踏上改变命运的阶梯。可当他开始这关键的演奏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却发生了——他手中的提琴竟然发出了羊的惨叫声,这可怕的声音吓坏了在场所有的人,也将他向往已久的似锦前程彻底断送。从那之后他只能离开大城市,去往更遥远的地方谋生。他一路向东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想用自己的音乐混口饭吃,可无论在哪儿,他弹奏出来的声音总会令人感到刺耳。如今的他早已不再年轻,穷困潦倒却仍不愿放弃曾经的音乐梦。他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廉价的房子,只为每天能去繁华的街道和开阔的广场演出,只为等待能赏识自己的人,结束这漂泊异乡的凄苦。他每天最害怕的事莫过于晚上回到自己租住的那个小房间,那个阴暗狭小的屋子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因为每到夜深人静,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拉琴,琴弦发出来的声音像极了羊的惨叫声!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血腥的画面——他宰杀了那些羊,将它们开膛破肚,掏出羊的肠子将它们带走,然后浸泡、清洗、分割、风干、打磨,制成一根根精细的琴弦,然后将其安装在提琴上。那一把把高档精美的提琴,其实就是用被宰杀的动物内脏做成的。他害怕那刺耳的声音,希望能摆脱那血腥残忍的回忆,可那声音、那画面每晚都会折磨他,他却发现自己停不下来,即便他的内心害怕到了几点,精神早已濒临崩溃,但他的身体就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般,总会在深夜一遍又一遍地拉响那把诡异的提琴,琴声如鬼魅哭泣。我强忍着早已遍布全身的寒意,接着翻看了第二个故事,发现写的正是一楼那个独居的老太太,她在故事中的名字叫“鲁德”,这也正是现实中我在别人口中听到的名字,难道故事中所有的人物都用了他们的真名?鲁德太太这辈子唯一值得炫耀的,大概就是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嫁给了斯拉夫人,去了西里西亚(今德国、捷克、波兰交界处),一个嫁给富商做了小老婆,还有一个嫁给了没落贵族家的公子哥,本以为会过上富裕的生活,谁知贵族已经家道中落,他们很快坐吃山空,靠着变卖家产勉强维生。老人却对女儿们婚后生活的艰辛毫不在意,只会逢人炫耀她们都嫁了好人家,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跟着脸上贴金。没有经济来源的她本想靠着女儿们生活,可她不知道以及女儿们也只是夫家的仆从,手里根本没有钱接济她。因此她只能住进廉价的出租公寓,成为这里的老住户,时间久了便当成自己的房子,还对左邻右舍各种看不惯。有人说她刻意找理由埋怨周围的邻居,就是因为太孤独。她的丈夫早年去世,家里一穷二白,原本想指望嫁女儿获得经济来源,却几乎得不到一点接济。大女儿嫁的斯拉夫人性情粗暴,动不动就打老婆,他们住在一座还算宽敞的农庄里,苦命的女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洗衣做饭、喂牲口,甚至劈柴挑水这样的体力活也是家常便饭。二女儿嫁给富商代替她死去的太太,刚嫁过去就要给两个女孩做继母。大男子主义的商人还将她视作生育工具,如果不给他生儿子就要扫地出门。他认为自己的家产终究是要留给儿子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的家产绝不能留给外姓人。小女儿就更惨了,落魄贵族家的公子哥不仅没填无所事事,为了维持生活还整天出去沾花惹草,攀附那些有钱人家的少奶奶阔太太,靠自己一张年轻的脸和抹了蜜的嘴巴吃软饭,每次带着一身香水味回家还要数落妻子不会操持家务。小女儿早已对婚姻绝望,给母亲写信说想要回娘家住。大字不识的老太太让邻居帮忙念了信,哭天喊地的说女儿可不能回来,她已经告诉了所有人自己女儿嫁入豪门做阔太太,如果卷铺盖回娘家,岂不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就这样她一边活着孤单却高傲的独居生活,一边对周围的人挑三拣四,聊以打发空虚寂寞。可日子久了她仍会觉得孤独难耐,她辛苦养大了三个女儿,如今该是她们回报的时候了。于是她打定主意去女儿家里挨个住住,享受一下晚辈的关照。于是她叫人帮忙给女儿们写信,告诉她们自己要去家里住。但女儿们的回应却令她始料未及。大女儿回信说自己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每天累得要死,那个斯拉夫人却还对她非打即骂,她每天或者牛马不如的生活,希望母亲不要再来给自己增添负担。或许是担心自己的这番话会让母亲难堪,为了不显得太过冷漠,回信的几天后大女儿特意为母亲寄来了包裹,是块精心腌制的培根。老妇人知道自己大女儿夫家养了很多猪,想必这块培根是女儿专门送来孝敬自己的,也就欣然收下了。可二女儿的回信同样令人沮丧,她说自己好不容易怀孕了,身子很不舒服,她的丈夫每天像关犯人一样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更不可能让她的母亲去家里住。“你再等段时间,”二女儿在回信中说,“等我生了孩子,就带着孩子回去,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
老妇人得知后赶紧叫人帮忙回信,极力劝说自己的女儿千万次别带着孩子回来住。她的丈夫有钱,养的起她和孩子,所以无论怎样都得忍。如果她们搬回来和自己住,那么她们一家三代就只能喝西北风!看来这两个女儿都指望不上了,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最小的女儿,巴望着那个有钱人家的大房子能提供一间客房给自己住。可是信寄出去,却迟迟没有等到回信。老妇人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小女儿是三个孩子当中最懂事也是最听话的,就算其他两个都指望不上,小女儿绝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顾。再说大女儿也并非一无是处,之前还给自己送来了新手制作的烟熏培根。想到这儿老妇人略感欣慰,她拿出培根切了几片放在锅里煎,还用煎出来的油烙了几张薄饼。可就在她准备享受美餐的时候,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这么晚了会是谁?老妇人带着些许疑虑端着蜡烛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烛光透过门缝照出二女儿苍白憔悴的面容。面对突然回家的女儿老妇人并未表现出多少欣喜,因为她在再三叮嘱自己的女儿不能离开夫家,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有孕在身。不过人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么晚了,总不可能再把她赶回去。更何况她大腹便便,看上去很快就要生了。无奈的老妇人只得让女儿先进门。面对母亲的冷漠女儿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走进房间,一眼便看见了摆放在餐桌上的食物。或许是有孕在身再加上旅途劳顿,女儿饿得眼睛发直,走到餐桌旁坐下就开始用手抓着食物大口往嘴里塞,看得老妇人既惊讶又有些害怕。自己的女儿向来温文尔雅,就算真的饿了也不至于吃得这么狼吞虎咽。她一个劲地说慢点吃给自己留点儿,可她的女儿似乎根本就听不见。老妇人见状赶紧抢过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二话不说就跟着大快朵颐。母子俩风卷残云地将这顿晚餐吃饭,女儿甚至不清洗一下自己,站起身来就机械地朝卧室走去。老妇人看着她大腹便便走路笨拙缓慢的样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一定是好吃懒做才会被夫家赶出来的!”
在又窄又硬的小床上躺了一晚,一宿没睡好的老妇人早晨一醒来就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自己的女儿劝回去,她可不想伺候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更不希望孩子生在家里整天哭闹吵得自己不得清净。于是她一骨碌爬起来径直走进卧室想跟女儿理论,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女儿已经不在,床上只有一团皱巴巴的棉布在蠕动。老妇人壮着胆子走过去将棉布掀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个婴儿!难道女儿昨天晚上不声不响地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她现在又去了哪儿?慌乱之下老妇人开始满屋子小女儿,可即便自己租住的房间就巴掌大小,找了半天依旧不见女儿身影。反倒是一刻不停的婴儿啼哭声将她扰得心烦意乱。她想自己的女儿一定是扔下孩子跑掉了,毫不留情地将照顾婴儿的负担留给了生活窘迫的母亲!老妇人将半拉土豆削成奶嘴的形状,塞进婴儿嘴里防止她一直哭,然后将孩子扔在家里自顾自围上头巾走出家门。她认为一个女人刚生完孩子应该不会走太远,可问遍了街边所有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她的女儿。询问无果的她有些气呼呼地走回家,进门就听见屋里的婴儿还在哭。她有些烦躁地走进厨房,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锅里煮了一点米汤。贫穷使她几乎买不起新鲜的牛奶,只能先尝试着给孩子喂稀汤,一边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女儿找回来,没有母乳的话孩子恐怕会一直哭个不停。谁知那恼人的孩子一点也不听话,根本不吃她喂的食物,都从嘴里漾了出来。老妇人心烦意乱地用手给她擦嘴,不料那孩子却猛地张口咬了她的手指。她大叫一声赶紧将手指拿出来,却发现被咬了几个血淋淋的牙印!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有牙齿?老妇人不仅大惊失色,认定自己女儿生下的是个怪物。她赶紧出门想叫人帮忙,结果敲遍了楼里所有邻居的门也无人回应。老妇人有些害怕,只好跑到对面的教堂里寻求帮助。神父对她的疯言疯语毫不在意,只是给了她一支火柴大小的十字架,让她回去试试。她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家里,举着十字架打开房门,走进卧室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有些诧异地挨个房间寻找,最后循着声音在厨房里发现了那个有些骇人的婴儿。只见那个赤身裸体的孩子正坐在地板上,两手抱着什么东西在啃。老妇人定睛一看,那正是大女儿送来的那块培根,原本有碗口大小被她啃得只剩下一半!老妇人吓得不知所措,赶紧对着孩子举起手里的十字架。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脚边的地板上躺着一张纸片,看上去像是那张被用来包培根的纸,奇怪的是纸上好像画着什么东西。老妇人随手将那张纸捡起来,带着疑惑仔细去看上面的图画。那些线条简单的画却令她顿时惊讶不已。老妇人不识字,但她一定能看懂图画里传达的信息,胃里突然涌上一阵恶心。她大喊着想要用手里的十字架对付面前的小怪物,不料这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接着又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就跑去开门。门外是她的一个邻居,平时偶尔会帮她读信写信。那个邻居看上去神色匆匆,说在公寓邮箱里发现了她的信件。老妇人顾不上让人家帮忙读音,像是遇到救星似地连比带划跟人家说自己家里有个小怪物。那人却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坚持将信中所写的内容告知老妇人。信是她的二女婿寄来的,她的二女儿已在几天前死于难产,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我很抱歉,鲁德太太,”帮她读信的邻居说,“您的女婿在信里问您是否去参加葬礼?”
然而对方再说什么老妇人已经毫无反应,她呆呆地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因为就在昨天晚上,自己的女儿还……想到这里她顿时大惊失色,仿佛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顾不上邻居盖在说些什么,她一把将房门关上,然后大步来到卧室里,抄起一条毯子尖叫着跑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将地上的婴儿裹住。那个怪物般的小东西在毯子里踢腾了好久,不断发出猪叫一样的声音。老妇人用尽吃奶的力气,到最后几乎筋疲力尽。眼看毯子里终于没了动静,她抱起毯子就冲出房门,趁着夜色一口气跑到街对面的一个小礼拜堂,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回到家里的她依旧心有余悸,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她来不及反应。大女儿杀了自己的丈夫,二女儿死于难产,天哪,难道这些都是真的?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恐惧,因为昨晚怀孕的二女儿还来到自己家里,而且自己还吃了……想到这里老妇人又是一阵反胃,可是还没干呕几下,一阵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她顿时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发现是公寓楼道里那只钟的声音。钟表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听上去就像恶魔的脚步。老妇人蜷缩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声,结果却听到了更可怕的声音——天花板、墙壁上,不时都会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总有小孩光着脚在地板上跑,而且无处不在!房门外的楼道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而且越来越近。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十字架胆战心惊,忍不住想哭又不敢出声音。她手握十字架念叨着想让这一切快结束,门外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被恐惧折磨得几乎发疯,大喊着啊不要来找自己。可就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门口更是传来了诡异的敲门声。她被这声音吓得魂不守舍,不知道是谁会在半夜里敲自己的门。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听上去就像有人在用头一下下地撞门,而且还传来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她“妈妈”。老妇人听出了那是自己二女儿的声音,可是怎么可能,二女儿明明已经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门外的一定不是人!想到这儿老妇人豁出去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无休止的恐惧,抓起一把刀大叫着就冲了出去。她疯了似地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对着现在门外的人影就捅了过去!一连刺了好几刀,直到那个人影倒下跌进门里。老妇人喘着粗气,浑身还在不停地发抖。她本想俯下身去继续自己疯狂的行径,定神却发现躺在自己脚边的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将死之人,口吐鲜血,痛苦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与绝望。竟然是自己最小的女儿!这个最善良最听话的孩子,收到信后不放心自己的母亲,特意过来探望,不料还没进门就被着了魔一样的母亲用刀疯狂刺伤,不明不白地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