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忙忙清扫了一下工作间，锁上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出天兴公司办公大楼。来到街上，他才放松地抖抖有些发酸发涨的双腿，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看着街道两侧的松树像两条碧绿带子延伸向远方，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惬意。他想，自己就沿着这条绿荫林道漫步走去，倒也是一份难得的自在悠闲，继而又产生了一种近乎妄想的想法，如果此时若有方巧慧在，自己与她玉臂相挽，相依相偎，漫步在这林荫道之间，那情境将会是何等的美妙啊？他这么想着，看看林荫道上，果然有几对青年男女相挽相偎，喁喁私语，情意绵绵，再看看形单影只的自己，活像一只失偶的孤鸳，心里又泛起一种难言的失落感。忽然身后“笛笛”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响，一辆奥迪A6来到他身旁停下。他刚一怔神儿，却见方巧慧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微笑着向他招手。栾羽笙急忙紧走几步赶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方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栾羽笙坐上车，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过来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好呀！”
方巧慧说，“我刚从汽修厂把车提出来，估计你这会儿下班了，就过来接你去一起吃晚饭。说吧，附近哪家饭店好一点？我请你，咱们庆贺一下。”
“那怎么行！今天晚上必须我请！”
栾羽笙说：“方姐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说什么也得表示一下！怎么能让方姐破费呢！我们就去文化馆西侧的那家‘含香居’吧，那儿饭菜洁净，味道也不错，环境还好……”方巧慧瞅着他笑了笑，说：“怎么？你今天刚上班就发财啦？昨天我看你兜里就几十块钱，也没有银行卡什么的呀？”
栾羽笙脸不由红了一下，说：“兜里没钱就不可以请客吃饭了吗？方姐你不知道，‘含香居’那儿是我在文化馆时经常去的‘窝子’，我可以签单的……”“哈！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巧慧笑着拍了一下栾羽笙的肩膀，说，“为了请我吃顿客饭，害得你闹饥荒，让我于心何忍呀？我看还是我请你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栾羽笙说，“方姐为我办事，我请你吃饭是理所当然的，再让你请客，那我成什么人啦？你就让我表示一点穷心吧！”
“若是这么说，那我们就别去饭店啦，干脆回我家去自己做了吃吧！你以为我愿意去饭店吃呀？我看饭店的菜还不如我做的好吃呢！”
方巧慧说着，也不再征求栾羽笙的意见，一打舵拐上了回家的街路。栾羽笙看争她不过，只好说：“你看，方姐，我可是真心的想请你……”方巧慧说：“只要你有这份儿心就行啦，今天就不必你破费啦。等你哪天发了大财，你想不请我还不行呢！”
栾羽笙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那，那就依方姐的意思吧……但是我的心里……真的不好意思……”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方巧慧心存了十二分的感激。这个女人不但处事豪爽大气，还这么体恤人情，善解人意。知道自己兜里没钱又要死撑面子，竟然给自己搭了个体面的台阶下……也许是那个算命先生的卦真的灵验呢，看来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了。栾羽笙舞文弄墨多年，自认也算得上是一个玩文字的老手了。但在这之前，他却常常把“女朋友”和“情人”视为同义词而混为一谈，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三个在文字释义上近似的词语，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愫概念。这正像“柑”和“橘”，其母体词书上都标示着同属常绿灌木，果实形体也极其相似，有人也将“柑”叫做“蜜橘”。实际上吃起来味道却有质的不同，营养成分和维生素种类、含量也不同。女朋友尽管可以互相交好，亲切往来，过往甚密，但却是两条铁轨只能等距同相相延而不能交叉并体，永远超越不了“友谊”这个规矩的规范。那味道品起来，恰和食“橘”相仿，感觉是甜中有酸，酸中有甜。甜的是两人交往的情谊，酸的是她却和另外一个男人亲密无间。而“情人”就大不相同了……情人之间不但是可以亲密交往的异性朋友，还可以并轨同行，有肌肤之亲且体贴入微……尤其妙乎在通过灵感的接触，还建立起了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遥感通灵的第六感官情结，几乎达到了心心相印，声息相连，感性相触，神意相通的境界……那味道，品来自然甜美如柑。栾羽笙能陡然悟透这层玄关，原因就在他正想着去见方巧慧，而方巧慧又恰在此时就来接他了。他认为，这绝不是某种巧合或是人为的刻意安排，而纯粹是那种情人间“神意相通”的结果，和“心灵感应”的奥妙所在。“这倒是一个极有趣味儿的比喻。”
他心想，“据说还有一种水果叫“橙”，其形状与柑、橘恰似三胞胎姐妹，亦同属常绿灌木，只是果实略大，皮厚而味道极酸，想来那自然该是“妻子”了……”想到这儿，他笑了一下。他暗暗庆幸自己此时还没有法定的妻子，正好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享受与“情人”缠绵缱绻的“艳福”了。他的心里把“情人”这个单词转想了几遭，又不免泛起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她方巧慧究竟该定位于“女朋友”呢？还是定位于“情人”呢？再想想她在这之前一直以一个姐姐的状态出现，让他的心里都不敢“造次”了。车子在路上飞驰了几十分钟，便把他们送到了方巧慧的家。栾羽笙这次走进宽敞明亮装饰富丽的客厅时，已全然没有了昨晚上初来的陌生感，仿佛游倦的鸟儿披着幕色回到了自己的香巢，仰靠在沙发里吸着香烟，从骨子里生发出一种慵懒倦怠的舒但。而方巧慧似乎还没有从把他视为客人的定位中解脱出来，处处以主人的身份，行使着朋友的职责，抒发着“情人”的热情，又是拿水果，又是开饮料，又是下厨整菜做饭，还不时地抛投过来一点亲昵的笑眼，颠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她这种从行动神态中释放出来的甜蜜爱意深深地感动着栾羽笙，使他于不自觉间对自己先前有意与她谈婚论嫁的想法有了悔意。这倒不是因为她的年龄大于自己几岁，（因为询问女士年龄被视为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他自然不会去询问人家芳龄几何，所以也就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但凭估计，她最起码也得大自己四至五岁。）也不是因为她的身高、相貌、家庭状况、身世背景、曾否有过婚史等等问题有什么可挑剔的——说实话，她的美貌和少妇般的风韵足已令他倾倒，纵老死是乡亦无怨无悔。原因是“情人”间的微妙情感实在太美妙了，如果若把“情人”升格为妻子，便会破坏了这种美妙浪漫的情境，使情恋的自由天地变成了禁锢人性的牢笼，那岂不是做了一桩对不起自己的傻事吗？说真的，现在栾羽笙，已经在蹉跎岁月中度过三十二个春秋。按他这个年龄段，如果是在农村老家，孩子小学都快毕业了。可是他栾羽笙呢，甭说订婚、结婚，至今还没有像模像样似地处过一个女朋友。这几乎成了老家父母的一块心病，每次见面或来信或打电话都要问问他处了女朋友没有？有没有朋友同事给介绍对象？问得他心都结了厚厚地一层茧了。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不想结婚。可是现在的女孩子心高着呢，稍微长得有点儿人模样儿，开口婚价单子上首要一条就是必须得有房子有车，档次再高一点儿张嘴就问有没有别墅，手里存款达没达到七位数……否则免谈！再有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圣女一族”或猪不吃狗不啃的货色了……栾羽笙认为自己是文化人，成名成家只是早晚的事。虽然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但他仍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光棍儿经年日久越磨越亮越挺，心里就越不肯委屈自己，一直幻想着自己功成名就那一天，美女倩妹一定会排成长队任他拨拉着挑选！谁知等来等去，等到这个年纪了仍然功未成名未就，直到今天，手里的存款从未超过三位数，几乎就是“月光族”，面对天天疯涨的楼市只好望洋兴叹，估计攒钱买房的愿望此生还有望实现，至于车的问题大概只能等到下辈子解决了……不光蹉跎了大好光阴激情岁月，连孩子都给耽误了……不过，栾羽笙自我一套比之阿Q的“精神胜利法”尤胜一筹的“精神安慰法”：这样也好，因为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也就没有了家庭之累，没有了责任感的压迫，正好趁着年青寻找机遇全力打拼……当然，因为没有结婚没有老婆的约束，人身自由也就可以放大到最大限度，“物极则反”倒也是一种好事了……此时此刻，在他的心目中，妻子只是在法律保护下的机械的配偶，或者说成是传统的繁衍后代的互用工具。而“情人”才是人生的真谛。他的这些心理活动，此时似乎没有与方巧慧形成“神意相通”上的心灵感应。她仍然只是循着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与他谈论说笑着。吃饭的时候，俩人的闲聊话题，渐渐由这次荐举成功谈到天兴公司，又由天兴公司谈到郦青云其人。说到郦青云，方巧慧自然把她大大地夸赞了一番。用只费唾沫的溢美之词和不花一分本钱的桂冠把郦青云“打扮”得超凡入圣，使栾羽笙不由对这位新老板上司感佩有加，敬若君主。随着话题的深入，栾羽笙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自己对刘丽丽的印象，以及自己对她的看法，当然那话是极委婉的。方巧慧对此当然心如明镜。她不但看到了当时刘丽丽对栾羽笙的冷漠态度，也猜到了此时栾羽笙提及刘丽丽其人的真实用意。栾羽笙和方巧慧两个人，话题就酒，山谈海聊，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喝高了，也忘记时间这个东西的存在了。最后喝到什么程度，栾羽笙就连什么时候上床睡的觉，他自己都不知道了……第二早晨，当第一缕阳光钻进窗来，又极其调皮地爬到双人床上，用它那独特的热情摩挲他赤裸躯体的时候，栾羽笙感到一阵温热的搔痒，这才从慵疲的睡梦中醒过来。他睁开惺忪睡眼的第一瞥，竟然看见的是宽大的双人床上只睡着自己一个人，就显得那宽大的双人床空空荡荡！栾羽笙有些糊涂了，他努力翻盘着脑海里记忆的断简残编，好像依稀记得，昨晚临睡的时候，是他把方巧慧扶到床上的，然后他想离开，却不料给方巧慧胡乱抓扯的手一把拽倒，他一头栽倒床上后，好像就感觉脑袋一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在随后翻腾出的断简残编中，他似乎朦朦胧胧中又发现，好像自己还和方巧慧做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栾羽笙又努力地翻盘着，想从断简残编中理出一些头绪，尽最大努力把它们还原成记忆中的记录影片……可是他空费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把那破碎的影像复原……栾羽笙还想继续下去，忽然脑海里嘣地跳出一个——啊呀！对呀！今天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要办呢！怎么给些碎丝乱麻的事缠住了脑子呢！栾羽笙想到这儿，腾地从床上跳到地上。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外衣都缷装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急忙跑出刚一进客厅，竟然发现方巧慧倒在沙发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外衣，打关香酣睡得正香！栾羽笙蹑手蹑脚走过去，试图从她的怀把自己外衣解救出来。不料，他那极轻柔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方巧慧，睡梦中的她竟然抬起一条玉腿，反而把他的外衣在在玉腿下面，这让他更加没法动弹 了。栾羽笙站那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衣，好在是单位发的职业夏装，这样穿着出去大街上晃悠，也不算太失体面了……栾羽笙原本还想着，这样穿着衬衣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再换上一套正装出来去办事。可是当他想到，今天上午最重要的事是去一趟文化馆，有些重要的事情也是要在那儿办，鼻子里不由哼了一下，忽然认为换不换正装衣服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