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僧谈至那位亲手杀死自己的徒儿,内心平静如水毫无波澜,像是看出陈平安内心不解,老僧缓缓道:“天下无一成不变之君子,无一成之变之小人,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为君子,明日不晓人,不晓事,则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则为君子,卯刻偏私庵暧,则为小人,老衲虽然身为佛门中人可却带思缕儒风,曾被枯灯与白云两人骂做儒缓,优柔寡断。
当然老衲自承确实愚,只可惜这便是老衲的命,命中注定”
陈平安笑了笑,开口说道:“前辈所说我懂”
老僧约莫是显形时间太久,身形有些发散,知道自己这口先天炁即将消散,继而开口说道:“既然你我相识便是缘,老衲这辈子苦读佛典书籍,空有一肚子的晦涩难懂的道理,可修为境界却是江河日下倒退千里,论杀人老衲比不上同时佛门的枯灯法师,论降妖老衲比不过少林寺的白云法师,可是论佛法,老衲可舌战群儒,一对其余两教而面不改色,先前看施主的刀剑术意形神皆为超品,若是还想再上一层楼可以战养战,也可剖析者,如治骨角者之切,如治玉石者之琢。每一剑来,先须剖成两剑,由两剑而剖成四剑,四剑而剖成八剑,愈剖愈悬绝,愈剖愈细密,剑气愈发雄壮,如纪昌之视虱如轮,如庖丁之批隙导窾,总不使有一处之颟顸,一丝之含混”
陈平安虔诚鞠躬,道了声感谢前辈指点。
老僧笑着说无妨,估摸着再开口便是最后交谈,双眸依旧古井无波,已达佛陀境界,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陈施主遍地金莲一起开之日便是仙佛捷径大道成时”
猛然睁眼,那还有什么老僧与金光雷音寺众佛,一切重归平静,放下手中铃铛,转身便往出走,看见那颗活蹦乱跳是龙树僧人最稀罕弟子的头颅,便再没了杀心,提起那颗头颅,缓缓开口:“先前所说是否算数?”
头颅眼珠上下转动,开口说道:“算数算数”
陈平安笑容转瞬即逝再次开口道:“从今个起你就叫绣球儿”
绣球儿,这是啥名啊?头颅面部匪夷所思,可还来不及诉说,就被陈平安装进布袋,宝刀点绛唇也归鞘,现在天色有些暗,顺着原路返回到客栈,现在人们都在讨论屠龙大典,将头颅放在屋内,便走下楼,要壶酒与一两肉坐在一旁,大厅内人满为患全部围在一起。
人堆正中央椅子坐着俩人,在这堆江湖武夫里算是威名显赫实力颇高,一个江湖绰号黑旋风李鬼,手持一对宣化斧,早年间家里是买猪肉发际,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屠夫,到了他老爹这一代觉得祖上世代染指杀生,怕煞气积攒最终落个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的场面,毕竟他的表哥就被一位当地泼皮戏耍,要一斤精猪肉不要半点肥肉,切成碎末,再要一斤肥肉不要半点精肉切成碎末,他表哥也是火爆脾气一来二去起了争执,最后好巧不巧出拳过猛滑倒身体倒向那把杀猪刀,杀了一辈子猪最终却死在了杀猪刀手里。
李鬼他爹便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变卖家产一心向善全家务农,可这李鬼生性顽劣不肯读书好舞刀弄枪喜欢棍棒,李夫属于老来得子对这个结实如牛的儿子喜爱有加便请了十里八村有名的武夫教其武功,在李鬼十八岁那年寒冬,一位中年男子倒在他家门口,随后被李家所救,一问才得知身怀绝技被人追杀一路逃难至此,自己伤势过重活不了几日便觉得有缘将自己一身绝学还有一对宣化板斧传授给李鬼,在除夕那天这位中年男子无憾离世,李鬼凭借这一对板斧与出神入化的斧技很快在江湖上创出了不小的名气,这不意气风发来到仙乡准备碰碰运气,运气好斩杀几只大妖用其皮毛做身铠甲,而那传说中的真龙,自己想都不敢想。
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位书生模样,武资十分出众,而且心眼和手段,是在场所有武夫加起来都没其手段多,最狠不过书生,江湖武夫杀人用刀,这读书人杀人用嘴,攻心!书生叫吴用,是个秀才,曾偶遇一位老者,传授其天书《太平要术》,这次来仙乡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七窍玲珑心,自己一人力量渺小,便与李鬼搭伙准备一同入屠龙大典。
吴用风度翩翩,实则跟华山掌门岳不群为一路人,表面君子暗地小人,饮口热茶开口说道:“听说绝无神把这届屠龙大典改了规矩,参加人数无限,只要是能在仙乡活过六个月,出来的人按击杀大妖数量排名,第一可以获得龙胤,第二第三分别是龙泪与龙涎,三人都可以在绝无神宫任职,而大妖凭证便是那头颅”
此话一出,现场无不例外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要在那万里山脉中存活六个月,那跟在地狱中生活有何区别,白天还好说,一些大妖不喜阳光不爱出来活动危险性较低,可黑天,却是大妖的主场,别说六个月,能完整无缺活过三天就已是过年,不说大妖袭击,火源便是问题,山脉中黑白昼夜温差极大,晚上若是升起炉火无疑便暴露自己位置,等到的便是被大妖击杀与永无止境的逃跑,没了火源食物怎么办?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六个月,难如登天啊,凭借一己之力是不行的”
这时李鬼起身打断众人发言,他喝下一碗酒开口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相逢便是缘,既然我们相遇在龙门客栈,那便是我们的福分,想要赢得屠龙大典的胜利,那咱们必须团结,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聚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今夜我们成立帮会,进入到那万里山脉也好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众人纷纷加入,一个聚义帮成立,大掌柜不由分说便是那武力最高的李鬼,二掌柜则是书生吴用。
陈平安满脸笑意,意味深长,吃完最后一块牛肉起身便回到房间内。
这群人,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当真是一群傻子,出门在外不知江湖险恶,现如今的江湖,哪有那么多义气可讲,全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躺在床上低声说道:“江湖义气?狗屁,一斤义气能值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