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是孟健长细胞回输的日子，他最近精神状态维持的不错，清醒的时间可以昼夜平分。
等候回输期间他又进行过一次洗肺，豆腐渣样的杂质冲洗出一大堆后，他的呼吸顺畅不少。
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进入老人的血管，他睡的很安详。
闻溪午这天没有手术，和张易一起呆在病房里，直到那一袋透明的液体输送完，确定没有引发过敏反应，两人才离开。
临离开病床前，张易细心叮嘱家属说，一定要时刻注意患者的体温，如果发烧的话，说明t细胞正在和癌细胞斗争,就是好的迹象。
孟书影淡淡的应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急切的情绪，似乎并不在意。
张易倒是没多心，离开病房后还在跟闻溪午议论说：
“家属肯定很困惑，这些医生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以前不让发烧，现在又希望发烧。”
闻溪午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但方才孟书影的反应，让他有些困惑.
因为有其他的手术排着，他也没有过分深究。
往后三天，孟健长体温一直控制的很稳定，直到第四天，他骤起高热，又因高热引起惊厥，血压蹭蹭蹭往下掉，已经拿下的呼吸机重新又连上。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细胞没有发挥作用，身体引发新的感染。
张易重新做了检测，发现肿瘤细胞只杀死了10%，离既定目标的95%还差了很大的距离。
而紧接下来更糟糕的是，孟健长免疫系统全面崩溃，身体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样混沌的状态持续了一周，孟健长的生命定格在了凌晨4:10，享年73岁。
闻溪午还记得在回输细胞之前，憨态可掬的老人曾经安慰他们说，别紧张，你听我这名字有健长二字，就知道肯定会健康长寿。
结果却事与愿违。
虽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这个结果对孟书影而言是难以接受的。
她气势汹汹的找到院办，说要封存病例，要查每一个治疗细节，还要申请司法介入。
一切都如闻溪午曾经预料的那样。
还没等张易和闻溪午准备好材料，澳创生物的律师强行终止了这场闹剧。
“孟小姐，孟董事长遗嘱里面有一条，任何人不能因为他的死亡告医院浪费医疗资源。您必须在听医嘱宣告前撤销起诉。”
没了律师团撑腰，孟书影只好同意。
律师宣读遗嘱的过程其他人都不在场，只有孟书影和公司董事会的几个重要成员在。
闻溪午当时正在一墙之隔的vip1室照看患者，推门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孟书影摔门，气愤至极：
“老东西，说话不算话，耍我是吧？shit！”
她的高跟鞋铿锵作响，简直要把医院的水泥地坪给蹬穿。
仅过半晌，孟董事长将个人名下全部股份捐给慈善组织和医疗研究机构的消息在网上炸开,而华港省立医院就是指定的组织之一。
孟老还在遗嘱中严正声明，孟书影可以继续持有她名下原有的股份，前提是只能享受分红，不得干预公司的重大决议，否则董事会有权回购她的股份。
孟书影简直气疯了。
她不知道，孟董事长让她远离权力的中心是在保护她，她只是知道，原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又被收走了。
孟健长签署了遗体捐献证明，他的葬礼在华港省立医院太平间的小灵堂举办。
葬礼举行这天，天气忽然下起了一场小雨，空气有些湿热，不经意间抬眼，春风过处，柳条泛着新黄，嫩芽正肆意舒展。
老人家生前吩咐过一切从简，不允许大操大办，可是前来告别的人还是排了长长的队伍。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伞排了上百米远。
老人安详的躺在淡蓝色的水晶棺内，仿佛一头沉睡在海底的大鲸。
耳边忽然响起爷爷曾经在渔船上跟他说过的话：人哪，生当似鹏起，终当如鲸落。
闻溪午做完遗体告别出来的时候，看到八十多岁的院长也来了，正和常主任在队伍后面排队。
他上前跟两位教授打招呼，院长听常主任说了此次闻溪午和张易的表现，语重心长着拍着他的肩膀说：
“年轻人做的不错。”
院长的身体也不好，膝盖新做了手术，有人过来请院长插队先进，他摆手拒绝了。
“这位老弟心有大爱，我得认真送送他。”
闻溪午搀着老院长送到灵堂门口，望着两个身形伛偻的老人一步步向前，忽然想起了大学入学那天，第一堂课开始前，教授曾经让他们宣誓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社会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大巧若拙，大辨若讷，他们虽不说，但一直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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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溪午回值班室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恰好是周五，科室里没有其他的事情，他收拾了电脑包回家住。
刚一进门，玄关柜子上那双粉色的拖鞋不见了。
闻溪午有些错愕，换了鞋往里走，只见厨房里正亮着灯，油烟机轰鸣着，锅盖正淙淙冒着白气。
女孩子认真带着围裙和厨师帽，一只手举着铲子，另一只手捏着食谱，眼睛只有两只，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看见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闻溪午忽然心里格外安定。
他放下电脑包，从身后将她抱住。
女孩子正在全神贯注计算起锅的时间，忽然间被股强大的力量束缚住，吓得铲子都扔了：
“鬼呀！”
闻溪午被女孩子样子逗笑，双臂紧紧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软声说：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疲惫，陶雨浓听出了异样，回身抱住他，轻轻说：
“你心情不好吗？”
闻溪午蹭着女孩柔软的脸颊，轻声说：
“一个病人去世了。”
“虽然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每次还是一样难过。”
这是闻溪午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脆弱，陶雨浓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终于摆正自己的位置，把她当做可以倾诉的对象。
难过的是，他的心性那么温暖纯良，任何遭遇加到他身上都会让人心疼。
陶雨浓掂起脚尖，轻轻亲着他的眼睛，柔声安慰说：
“不要难过啦。对患者来说，求医问药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天堂。”
锅内的馄饨已经煮烂了，女孩子只顾认真抱着他，轻轻拍打着宽慰。
“你的病人解脱了，你就不要难为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