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手术后很快就苏醒了,他的体质对麻药不耐受,对疼痛的感受也比常人更加清晰,所以那天才会早早晕过去。
在icu待的那三天,他拒绝跟任何人对话。
主任来了他不理,于果来了也一样。
他很清楚对外科医生来说,要完成一场精准、利落的手术,需要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解剖实战经验。
这两者他都具备了,可惜,他失去了能将这付诸实践的工具--那双灵巧的手。
在他抬手挡刀的时候,右手手踝处被劈开,神经被砍断。
医生说他一周后能下床走动,可是对张易来说,什么时候下床都不重要了。
他掉进那个情绪的怪坑里,不断的诘问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抬手去挡。
张易转到普通病房那天,陶雨浓去看了他,整个人木木的躺在床上。
她没敢跟闻溪午提这事,虽然知道能宽慰张易的只有闻溪午,她还是自私的觉得,还是让闻溪午晚几天遭受这个真相,他还未彻底脱离危险呢。
陶雨浓第二天上午有课,她看完闻溪午后便早早返回学校。
最近几天郝知时一直留在华港,每天接送陶雨浓来医院之余,就是开车在华港闲逛,说是要为办公室选址。
这天他来得晚一些,陶雨浓在医院花坛边等,刚巧碰见于燃在这边抽烟。
“于老师。”她礼貌上前打招呼。
于燃应声回头,见到是她后眼睛一亮,转回身去熄灭烟,又转回身来,看着她:
“我正想找你呢,陶雨浓。”
“你的手,我很抱歉。”
于燃郑重给她鞠了一个90度的躬,良久才直起身来。
于燃本来是陪着于果来看张易的,想顺势了解情况后回去拿报道权,追根究底下来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行凶者疯狂行凶的导火索,竟然源自那条未来得及更正的报道。
于燃以往的报道深入底层,不畏强权,网上评价她的笔触锋利如刀,字字见血,
她没想到,这会是一把扎向好人的刀,扎的还是自己的老朋友和堂姐夫。
“如果这样能让你的负罪感减轻一点的话,我接受。可是于老师,那个删你微博的人更可恶。”
于燃一愣:“你看到我更正的微博了?”
陶雨浓点头:
“我以为是发布了我的照片,没想到是你更正的事故新闻。只是很快被删了。”
不光删了,连密码都被重置了,她今天才申诉回来。
于燃抿唇一笑,找出手机二维码给陶雨浓递过去:
“加微信,我把底稿发给你。”
两人加完微信,正巧一辆魅蓝色的宾利欧陆开进停车场。
驾驶座一个瘦高的男人下车,开副驾驶车门等陶雨浓。
"于老师,您明天还来吗?我还是想要您在书上签名,可惜最近不能参加您的签售会。"陶雨浓小心翼翼的说。
于燃笑着点头:“我一定来。”
女孩笑着上车,挥手跟她告别。
于燃坚硬的心忽然软了,像是被扎了一刀,剜掉腐肉,血液又沸腾起来了。
她还有值得捍卫的东西,或许只是一个签名。
目送车子走远,于燃也上车,沿着高架掉头,往电视台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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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华港电视台新闻制作中心。
于燃利用电视台换岗间隙时的监控漏洞,从地下车库直接进了办公大楼。
她现在还在休假期,职工卡的权限暂时被收回,只能在白天以访客的身份进出大楼。
而主任戚道存用出差开会这个借口已经搪塞她好几天了,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不想见人。
大晚上的,见到有个像于燃的人气势汹汹的冲到办公区,值班的小尹有些错愕。
看清来人确实是于燃,小尹迎上前,拦住于燃的去路:
“于老师你回来啦?于老师您找谁,主任不在!”
于燃停住脚,懒得跟一个看门的小鬼撕扯,她盯着小尹,指了指他的脸说:
“你知道吗,男人鼻子下面有海/绵/体,一说谎的时候鼻子就会痒。”
小尹被于燃唬住,伸手揉了揉鼻子,不打自招。
“主任在哪里?”于燃就势问。
小尹自知瞒不住,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背后的阅片室。
“去敲门。”
“我啊?”
“难道是我?”
小尹拧不过于燃,上前去敲门,只听里面一声沉闷的应声:
“谁!”
“主任,是我,尹星!”
“进来!”
于燃上前抢过门把手,拍了拍小尹的肩膀:
“谢了,小伙子。”
“还有,刚才那个海/绵/体的事是骗你的。”
小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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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燃推门进去,戚道存正在给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讲东西。
女孩弯腰伏在戚道存的班台上,黑色的长直发垂着,发尾扫在班台的台面上,全神贯注的听。八壹中文網
这是戚道存惯用的套路,带新人看剪影,讲述自己的工作思路,看样子这是重点栽培的新人。
一抬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戚道存脸色像涂了一层蜡油一样。
“主任,您公务繁忙,我长话短说,开通我的工牌权限,给我一零三车祸案的跟踪报道权。”
戚道存皱着眉,也省去了寒暄,重重往椅子上一仰倒,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道:
“安心休你的假。一零三已经结束了,你要报道什么?”
于燃没被他的淫威吓到,耐心说:
“您可能觉得结束了,对我来说才刚开始。因为我们的错误报道,有一名家属持刀进医院行凶,捅伤两名医生。”
听到这么惊悚的消息,女孩直起身来,有些讶异的看向于燃。
戚道存没有任何惊讶,他不耐烦的起身,嘴角抽了抽:
“于燃,你脑子清醒一点,捅人的事跟我们的报道有什么关系?那人精神有问题,儿子死了,就想报复大货司机和医生,医院安保的锅你也要往身上扛,你扛得动吗?”
“原来您早就知道,但是您没打算理会这个事。”于燃蹙眉。
因为这个新闻对戚道存平步青云没有帮助。
戚道存早些年还能秉持公心,自上次和于燃合力报道的黑煤窑事件得了新闻大奖后,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
之前戚道存有过几次做擦边报道抓人眼球的事,她配合,是因为那没违背新闻人的良知,可这次不一样。
他不遗余力封堵消息,就是想把这个惨痛的车祸弱化成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这样才不会影响正在华港考察的安全巡视组。
不管是有人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总之把大事化小对他而言是件有利可图的事。
于燃知道讲理也没用,便不打算讲理了:
“我知道您不会同意,那我就自己想办法了。”
于燃说完就要走,戚道存拦住她,压住声音低吼:
“于燃,你疯了是吧?“
他见识过于燃不管不顾的样子,跟疯子没两样。
“您黑我微博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疯。”于燃平静的说。
见戚道存面色紧着,于燃忽然觉得不够解气,又接着说:
“人顺风顺水太久了很容易飘,我想给您平坦的仕途加点砝码,让您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