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午沉吟片刻，搬过一张椅子，示意郭敏到她办公桌前面就坐。
他打开电脑屏幕，调出一张片子，指着一处不规则形状的阴影说：
“这是昨天下午做的磁共振检查，她的这个位置，左侧额下回后部有损伤。结合临床检查，基本确定她患上了运动性失语症，也是常见的脑部创伤后遗症。”
“什么是...运动性失语症？”郭敏对这个名词很陌生，急切地问。
闻溪午想了想，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说：
“她能听懂我们说话，但因为这个损伤累及大脑中动脉，她说话会比较费力，用词不当，甚至答非所问，这些她自己也都清楚。”
“那这个后遗症...能治愈吗？”郭敏再次追问。
闻溪午没有直接回答，转而提建议：
“等她病情稳定后，可以转到康复科进行规范治疗。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康复是一个长期过程，而且康复不等于复原。”
郭敏认真听完，心下微动，点了点头：
“这个我们有准备！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护理师，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她治好！”
郭嘉淼恢复到生活自理并不难，以这家人的经济实力肯定可以，这一切的前提都要郭嘉淼配合才行。
闻溪午轻轻点了点头，追问：
“阿姨，郭嘉淼有抑郁症您知道吗？”
郭敏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运动型失语症上，听闻溪午说这个，眼底闪过一丝惶惑，摇头。
“检验报告里显示她体内有度洛西汀，这是一种抗抑郁的药物，而且这是处方药，一定是做过检查确诊后才能从医院里开到。您真的不知道她在服药？”
郭敏吸一下鼻子，摇头，满是困惑：
“我只知道她忽然变得脾气很怪，动不动发火，闹离家出走，还化那样的妆，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故意气我，跟我作对。”
郭嘉淼被推到急诊室的时候，一身哥特打扮，化着浓黑眼影，涂着莓红色唇膏和黑色指甲，整个人传递着干燥且焦灼的死亡情绪。
郭敏迟钝半晌，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似乎是鼓起很大的勇气：
“不怕闻医生笑话，我已经两个月跟她没有联系了。我不同意她和那个歌手交往，她就离家出走了，她弟弟也联系不上她。”
聊到这里，闻溪午忽然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追问：
“郭嘉淼还有一个弟弟？”
郭敏点头：“双胞胎弟弟，叫路嘉木，跟他爸姓。”
闻溪午心头一震，他的猜测得到印证。
方才在吃饭的地方看到路嘉木的侧脸，隐隐觉得这两人有着相似的鼻唇比例。
所以，那天路嘉木风驰电掣送他回来抢救的，竟是自己失联许久的同胞姐姐。
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
“我猜嘉木还不知道他姐姐的事吧？”闻溪午问。
女人摇了摇头，抬眼，眼角的疲惫里带着另一抹沧桑：
“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只会添乱。况且他们姐弟俩感情也不深，整天闹得不可开交，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败，让闻医生见笑了。”
闻溪午听明白了，郭敏没打算让儿子掺和这事。
他虽不认同，也只能尊重，还是悉心宽慰：
“为人父母本就是件辛苦的事，单用成功和失败来衡量那也太片面了。今天还有人跟我说，人要自私一点才有幸福感。或许您不必顾虑太多，打闹出来的感情说不定更坚固。”
郭敏面色松了松，微微颔首，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爱：
“闻医生，你这么优秀，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闻溪午笑了笑：“也许吧，我和他们很久没联系了。”
他的面色舒缓平静，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的父母自他很小时就分开，现在各自组建家庭，双方都对这个懂事的老大百般放心。
为他骄傲嘛，应该顾不上。
护士站有患者呼叫，闻溪午立刻关屏幕起身。
郭敏意识到占用了他太多时间，面色微敛：
“闻医生您先忙，我不打扰您了。”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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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探视只持续了10分钟，郭嘉淼一直没醒，郭敏在病床前沉默地呆坐着。
直到郭敏离开，闻溪午正好巡完其他几床，停在郭嘉淼病床前。
“郭嘉淼，你是醒着的吧？”他柔声问。
郭嘉淼没有反应，能看得出眼球轻轻震颤几下。
闻溪午伏在病床前，轻轻用指节扣了扣监视仪器说：
“想骗医生是很难的，它已经出卖你了。”
郭嘉淼缓缓睁开眼睛，闻溪午浅浅一笑，交叉握上她的双手，柔声说：
“用力握我的手试试。”
郭嘉淼使尽全力，却也只是微微一触。
“不错，肌力恢复的很快，继续加油。”
闻溪午松开她的手，拿过床头的巡检单，边看边问道：
“郭嘉淼，你想不想让你母亲进来探视？想就眨一次眼，不想就眨两次。”
郭嘉淼口鼻中插满管子，飞快的眨了两次眼---不想。
挺倔强的一个女孩。
闻溪午点了点头，故意装作冷面无情的样子说：
“既然你不想，那明天就不让她进来了。毕竟每天的探视名额是有限的，把机会让给其他需要的家属吧。”
郭嘉淼的下巴微微颤动几下，是委屈的样子。
在icu里，最痛苦的莫过于这样早早恢复意识的人，四肢百骸有活动的需求，但是大脑说你做不到。
她不能动，最大的消遣是数着输液里的冰冷液滴，一滴，一滴，悄无声息的潜入她的身体。
“淼淼，都说沟通从心开始，没有说沟通从闭眼开始的。”
闻溪午语气又软了下来，耐心说：
”你妈妈每次要来排两小时的队，再做半小时的消杀，只为进来看你十分钟。我再问一次，你真不想让她进来探视吗？”
郭嘉淼终于有了反应，眼睛重重眨了一次，紧接着，眼泪滑落下来。
闻溪午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轻声问：
“所以你不跟她交流不是怨恨，而是愧疚？”
郭嘉淼又重重眨了一次。
“你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她如果真的怪你，也不会每天花费那么多时间来见你。”
他轻声一笑，接着说：
“明天我会安排20分钟，现在睡一会儿吧。”
郭嘉淼又眨了一下眼睛，闻溪午注意到她的右手抬了抬，大拇指飞快动了两下，那是用哑语在表达：谢谢。
“不客气。”闻溪午柔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