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全蝎、地龙一类,都是治中风的好药,息风止痉、通经活络,只是虫药都贵了些,再加上补肝肾的好药材,一副药便要二两银子,贾珍常年吃着,花销都是大数目。
只叫贾珍这么一撒,就都泡了汤。
尤氏看了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偏偏却毫无办法,顿时心里郁积多年的气儿都消散了一半。
眼角眉梢的细纹上都染了得意:
“呸!瘫成这样了还想着作威作福?你还以为是先前?瞧你这张老脸,如今还配不配?”
尤氏如今也不再装贤惠,只冲着贾珍吐了一口,又坐在他床边,掀开了被子。
贾珍躺在床上多日,也不曾梳洗,只有小妾们侍奉着擦洗,可那帮子小妾哪里肯细致了?
都是胡乱弄的,故此贾珍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梳洗,一掀开被子,便是一股难闻的味儿。
尤氏遂用帕子掩了口鼻,只嫌弃的几欲作呕:“什么味!大爷屙屎在身上了不曾?”
贾珍再如何浪荡,那也是大家公子,极其要颜面的,哪里能受得了这等羞辱?
只怒目而视,恨不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要把尤氏暴打一顿。
可尤氏这会儿已经不是当初的唯唯诺诺,丝毫不怕他的,她如今是故意当着贾珍面说这些话,只叫他难过。
这会儿也不正眼看他,胡乱把被子塞了,又叫了外头一个日常倒粪桶的粗使婆子:
“那些个妾室平日里捧着爷的臭脚叫香,这会儿爷躺床上了,倒是各个嫌弃!一个个的,都不中用,往后你负责大爷的,可别叫他这么难看!”
又随手叫丫头给了她十两银子:“若是半点怠慢了大爷,可数数你有几条性命!”
那婆子平日里就干的脏活累活,如今得了银子,哪里能嫌弃贾珍那一点酸臭了?
喜滋滋的咬了咬银子,见真是真金白银,早就乐开了花儿,直应声:“哎!全听太太吩咐!”
便自去替贾珍梳洗换衣裳了。
还别说,婆子们就是能比那些娇弱的小妾们能干,只半晌,就把贾珍浑身上下都收拾的干净利落了。
只是看贾珍那张老脸上嫌弃又绝望的神色,便能知道,老婆子们可不懂什么风情,只当他是过年时待宰的猪,好好搓洗一番罢了。
……
尤氏心里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快活的时候。
横竖只要贾珍如今还在,她就不算寡妇,也无人能指点她,只在家领着俸禄,上无公婆管教,下有丫头婆子服侍,乐得自在。
她原本只打算着叫贾珍不得好死,谁知半路出了这一桩事儿,虽然心惊胆战了好些日子,可如今却还是意外之喜。
她早就盘算好了,等明儿搬去城郊外的庄园里静养,就把尤老娘和她两个妹妹都接过来养着。
横竖府里都是她说了算,谁敢多言半句?
贾珍那头,她只需叫人好好照顾着,不短了他的药便是。
单看这各色名贵药材,就知道尤氏在寻医问药这上头,也丝毫不吝啬。
横竖太医也来看过,只说贾珍很难再恢复了,既如此,吃上好的药总显得她体贴一些。
只是自贾珍瘫了往后,连一众平日里争风吃醋的小妾都恨不得离得贾珍远远的,她们才不想服侍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连二房奶奶悦姨娘都装病不肯出来,恨不得要离他远远的。
还是尤氏硬是安排了这些妾室轮流照顾着贾珍喂药吃饭。
可惜贾珍如今瘫的厉害,吃喝拉撒都得叫人在床边伺候着,那些奴仆小厮们倒还好,可这些如娇花一般的姨娘小妾们,如何受得了?
贾珍吃饭也不利索,便是如个厕也恨不得要弄在身上,多半姨娘们还是年轻姑娘,为着是享福来,哪里能受得了这般磋磨?
便都哭哭啼啼的要求尤氏放她们出府去。
贾珍虽然瘫了,可脑子没坏,他头一回知道这些小妾们的心思,哪里能不气?
可他再生气,也只能瘫在床上干看着!
……
尤氏只叫婆子们处理了一地的狼藉,又只叫了家里剩下的几个小妾,还有二房悦姨娘。
当日里亲眼见了贾珍发作的那个小妾,因着是贱籍,是瘦马出身,早就被尤氏以顶撞主母的名义发卖了出去,没留下把柄,现如今剩下的,都是些丫鬟出身的,或是买来的,看贾珍没了希望,也都不安分起来。
“如今大爷在床上,只怕都是难起来的,你们是有什么打算?”尤氏看着各个如花似玉又哭哭啼啼的姨娘们,十分不耐。
“你们也知道,大爷倒了,家里没什么进项,往后还想着同先前那样锦衣玉食的活着,那是不能,要么你们就出去自寻嫁人,要么就发配了庄子上嫁个庄户,你们自己选吧!”
除了悦姨娘是正经开了脸儿摆了酒席,有名有份的人物,旁的都是没名字的,尤氏也懒得同她们计较,反正她们都不能伺候贾珍,还留着做甚么?
便只给了两个选择。
几个小妾哭哭啼啼,哽咽了半日,才各自选了出路,到底都被发配的远远的。
末了,只有悦姨娘知道自己也逃不过,“噗通”一声跪倒在尤氏面前发誓:“太太!往后妾定然服侍好您!妾原就是您的人,求奶奶赏口饭吃就成!”
尤氏知道悦姨娘这是真心,她是偏方,再嫁也不可能了,且当日里要不是有她,尤氏还做不成这个局,便笑着拉她起来:“妹妹这是做甚么?你能同她们一样?我是府里的太太,你就是二太太,谁敢怠慢了你?往后定然不会薄待于你!”
悦姨娘听了这话,心下才安定了,自此忠心侍奉尤氏,也不在作他想。
往后贾珍一妻一妾二人,在照顾贾珍一事上倒是颇有名声,外头只道她二人不离不弃,把贾珍照顾的妥帖,却不知二人不用服侍贾珍,更不用看他脸色,活的自在惬意,那才是好日子!
……
这厢尤氏处理了家中事务,又知道城郊外的新宅子已经收拾妥当,迫不及待的要搬出去。
第二日,她便收拾利索了,往荣府来辞行。
贾母素来是喜好热闹的,家里隔三差五的都要借了由头摆宴席。
这一日,众人都在会芳园闹腾吃酒取乐。
尤氏从园外转过来,老远便听见了众人一色的玩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只是她一跨入摆酒的偏厅,顿时欢笑声便戛然而止。
宁府败落,贾珍偏瘫,如今尤氏在府上,那真是叫“破落户”了,实在是叫人见了晦气。
这会儿众人都捧着贾母玩闹,冷不丁出来个“晦气”人,大家都一时尴尬。
“……珍大嫂嫂怎么有空来了?”
还是探春眼尖,早就见了她,便连忙上前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