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将军身边。一袭红衣,苍白的小脸沾染着血迹,乌黑的瞳仁如熄灭的烛火。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让她在密林等我吗?
知家已经被我包围,不会有人去通风报信。除非……
短短一瞬,我快速思考着,而知鸢已经踉跄着起身,震惊地看着我。
我已不是人族模样。
我撕下了外壳,将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却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不敢看她。手臂轻轻一带,转身离开。
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底闪过。我疾步向知府走去。
还是熟悉的道路,但已不是曾经的街景。残垣断壁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象征着地位和威望的知府牌匾,断裂在台阶上。家仆的尸体散在各处,院内物品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我的心脏狂跳。穿过长廊,来到内院。
脚步却越来越慢。
透过大开的院门,我先看到阿晓,然后是夫人的,尸体。
汘渝闻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上是干涸的血迹。
“是你派人告诉知鸢的?”我踏进院内,握紧拳头。
“阿渊脚边的绊脚石,我来帮你清除。”汘渝深情地看着我,猩红的眼眸波光流转。看似温柔的美艳脸庞在这修罗场中显得格外恶心。
汘渝周围的鲛人士兵戒备地看着我,他们手中的钢戟蠢蠢欲动。
所有人都在等我出错。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
汘渝见我默不作声,她摆了摆手,士兵们才放下戒备。
“阿渊,对付澋炎的那些儿子,你都知道要赶尽杀绝,更何况神女?”她纤手搭在我肩上,伏在我耳边道,“除掉他们,才能以绝后患。”
天亮了。
阳光穿透云霞,映在被死亡笼罩的八荒大地上。
等我回到岸边,就看到汘渝带着鲛人士兵将知鸢包围。
我刚要上前,就见鱼尾木簪从人群中滚出。
紧接着,满脸血污的知鸢,爬了过来。
她青丝散落,红衣破烂不堪。每到之处,都留下鲜红的血痕……
我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原地,只麻木地看着她。
直到木簪子停下来。
她没有抬头,但她知道是我站在她面前,便慌张地一把握住簪子。
“澋渊!让我来杀她,好不好?”汘渝走到我身边,她紧紧盯着我的脸,捕捉着我细微的表情。
“她还有价值。”我的声音不添加一丝情感。
“那就留她一条贱命!”汘渝如胜利者般瞪向知鸢。
我拽过汘渝,加快离开的步伐。
我无法面对阿鸢。
对不起,再给我些时间。
可当晚,知鸢自杀了。
鲜血从我的胸口缓缓流出。我呼吸一滞,赶忙运功调息,加快伤口的愈合。
我控制住发抖的身体。阿鸢,应该恨极了我吧……
可我又很庆幸。
幼时与她结印,她便与我“一体同心”。她所有的病痛和受到的伤害,都由我来承担。她不会死。
我稳住情绪,推进下一步计划。几日后,在皇宫举行庆典时,我将发动宫变,无论如何,也要与南海殊死一搏。
四海之上,人人自危。
四海之下,歌舞升平。
我独自一人在寝殿中,拿出知鸢绣的香囊,反复摩挲。
宫内的欢愉已至高潮。
时机成熟。
我起身正要出发,下属匆匆来报。
“皇上,不好了,神女自杀了!”
我身体一顿,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找死!”
不可能的!
他全身伏地,瑟瑟发抖道:“神女她,她用箭……”
什么叫用箭?“我不是让你盯着她吗!!”我怒吼道,一把将他拽到跟前。心跳声冲击着耳膜,大脑一片空白。
“属下失职,属下失职!我,我马上去寻了!可她在崖上……”
我勉强稳住发抖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大海。
海岸边,蓝雪花田随风轻摆。只有这片土地,鲛人没有踏足。
这里存放着我最纯净和美好的念想。
但我闻到了血腥气。是阿鸢的气味。
我颤抖着走向山崖,血迹在崖壁上蔓延而下。
我拾起被折断的鱼尾木簪,又看向箭矢留下的坑洞。
我的脸贴在石壁上,弯曲的手臂好似将眼前的空气搂在怀里,脊背不住痉挛。
她发现自己死不了,就用弑魔之箭贯穿身体。
她一心求死。
她是有多么绝望。
我的嘴唇翕动着,失声唤着阿鸢的名字。手掌握成拳,一下又一下砸向石壁。我将我的血,覆盖在知鸢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仇恨遮住我的双眼,让我举起刀挥向爱人。
这一刻,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还有权力……
我要让人族对我俯首称臣,让他们成为我的奴隶。
我要让他们为知鸢修建神像。
我要让这些利用、欺辱知鸢的贱民,日夜跪拜忏悔。
我要这神像,面朝大海。
她会永远凝视我,我会永远仰望她。
同一时间,疾症突然出现在鲛人中。先是快速衰老,而后抽搐着死去。
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鲛人乱作一团,我却准备好坦然赴死。因为我终于可以去见阿鸢了。
但鲛人们发现,神女打开的结界散发出的能量,开始逐渐衰弱。我忽然意识到疾症可能与此有关。
鲛人死亡的数量越来越多,海水也开始上涨。
早已沉入谷底的心绪突然翻涌。一个大胆的推测出现在我脑海里。
“结界消失,鲛人就会消失。鲛人消失,四海就会吞噬八荒大陆。”
而结界的生息,和神女相连。
一切还有转机。
我找到阿玥。还未说明来意,她就拿出了凝魄珠。
我想起娘说的话,要把它用给重要的人。
阿鸢,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