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本来准备了好多东西，都被老爷拦下了。”阿晓嘟着嘴。
前两天知鸢拜别娘亲后，没想到今天阿晓竟然来到密林小屋，还带来一件朴素的红衣。
虽然没有嫁衣那般华贵，但也很喜庆。父亲能允许娘亲和阿晓见自己一面，她已经很感激了。
“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夫人。”知鸢露出幸福的微笑，“帮我穿上吧。”
穿戴好后，阿晓为她盘上发髻。知鸢看着镜中的自己。
红衣更显肌肤胜雪，不施粉黛的容貌秀丽脱俗，一双美眸像浸润在水里一样清亮干净。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虽然打扮简约，但脸上是难掩的羞涩和喜悦。
这时门却被敲响，来人竟是离洛。
他已从曾经的少年人成长为成熟俊逸的翩翩公子。
二人仅简单攀谈。离洛面色虽然平静，却好像心事重重。
知鸢并不追问，心想孩子长大了，不像曾经那般与自己分享倾诉。
离洛留下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和金银首饰，只称是贺礼，便离开了。
送别离洛，回到屋内，知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阿晓兴奋地打开一个个精美的盒子，“天呐，这玉石质地细腻，光泽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这珍珠手串……”
知鸢总觉得心神不宁，礼物太过贵重，她想告诉阿晓将这些东西整理好，若日后离洛再来，好还给他。
她开口道：“阿晓……”却发现喉咙一紧，自己只有嘴唇在翕动。她扶住胸口，急促地喘气，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竟然失声了。
阿晓闻声回头，见知鸢沉默不语，忙问：“小姐怎么了？”
知鸢调整神色，浅笑着摇摇头。
告诉阿晓只会让她和娘亲徒增烦忧。说不定过几日便好了。
知鸢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太阳西斜，小屋内仅剩下自己。
她又拿出鱼尾簪子。
距离打开结界，已经过去四日。想必阿舟应该带鲛人们回归大海了。
她轻轻抚摸簪头，又将它放在胸口。
只要能在人生中有限的时光内，和爱人在一起，一切都值得。
无论千山万水，艰难险阻，她都会跟随他。
终于要到约定的日子。
明天阿舟就要来接她了。
知鸢早早地上床休息，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她思绪翻飞，脑海里全是和逸舟相处的画面。
跪在街角等待被卖的鲛人奴隶，却被作为神女的她收留。对立的种族，却从少时相伴，相知相恋，互生情愫。这或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想到二人的缠绵悱恻，耳鬓厮磨，知鸢便羞红了脸，将被角提到嘴边。
明天，她就是逸舟的新娘了……
知鸢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她便开始梳妆打扮。
略施粉黛，朱唇轻点，青丝盘在脑后，无任何首饰，仅一支鱼尾木簪。
穿上红衣，看着镜中的妙人，俨然是一位待嫁新娘。
知鸢看向窗外，只觉得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心想连上苍都在眷顾他们，这是好兆头。
她静静坐在床边等待。
时间渐渐流逝，她独倚书案，手撑着小脸，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却发现时至午后，太阳就要落山了。
知鸢揉了揉酸麻的肩膀，清醒后慌忙起身。
逸舟还没有来。
原本今天要为自己送行的娘亲和阿晓也没有来。
她不禁担忧地来回踱步，可想起逸舟的话，还是定了定心神。
正在踌躇，一人推开房门闯入。
他穿着知府家仆的衣服，慌张喊道：“鲛人杀过来了！都死了，都死了……老爷和夫人也……小姐，您快逃吧！”
知鸢身子猛然一震，只觉得血液都被凝住，转身冲了出去。
即使在密林深处，依稀可见远处的火光。
她奋力向前奔跑，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冷冽的风如刀般划在脸上，树影从她身上飞速掠过。
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漫长的路。
什么叫“鲛人杀过来了”？
知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穿过密林，眼前即是百姓居所。
她大口喘着气，喉头干涩刺痛，冷汗从额上滴落。
天地间如死寂般。
她缓步向前，紧张地看向四周，所有房舍的门全部大开。
突然脚下一绊。
知鸢神经瞬间紧绷，她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低头看去。
是人手。连着早已僵硬的尸体，鲜血凝结在地。
她麻木地向前，散落的尸体越来越多。
更多的是死无完尸。他们歪倒在废墟中，表情痛苦狰狞。
有大人，有孩子。
曾经祥和美好的临渊泽，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皆是断壁残垣，宛若人间炼狱。
知鸢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她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子，凭借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知府跑去。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家就在眼前时，她反而缓下脚步，摩挲着前行。
象征地位和威望的知府牌匾，断裂在台阶上。厚重的门大开。
她来到门口，双脚仿佛被钉住般呆愣在地。
家仆的尸体散在各处，院内物品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娘亲……”知鸢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着。
她乌黑的眼眸透着不可遏制的恐惧，踉踉跄跄地拐进长廊，无视脚下的尸体和杂物，向内院跑去。
她停下。
是阿晓。
直到死亡前的那一刻，她的手依然死死把住院门，扭断的脖颈扭曲着，后仰的脑袋瞪着眼睛望向天空。
知鸢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摔跪在地，抚住阿晓冰冷僵硬的脸颊。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响动声让她回头看去。
是娘亲。
失语的知鸢，嘴里只能发出含混的悲鸣，她无力起身，只一步步朝娘亲爬去。
夫人还没死。她的手捂住汩汩流淌鲜血的脖颈，直愣愣地看向天空。
“啊，啊——”知鸢泪流满面地呼唤着，扶起娘亲，捂住她的动脉。
看到自己女儿的那一刻，夫人原本无神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浑身颤抖，抬起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腕，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开合。
知鸢赶忙俯身倾听。
“走，走……”娘亲哑着嗓子，仅这几字，口腔内便喷出血沫。
直到面临死亡，母亲还在让自己的女儿抓住最后的生机。
“唔，唔。”知鸢呜咽着。她好想叫一声娘，可是根本说不出话。
握紧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垂落在地。
哀嚎响彻府邸，穿破赤红的天际。
她摇晃着起身，为母亲和阿晓合上双眼。
而后走出院落，朝东海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