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然这间值房里,兼具了住宿的功能,书案后面,摆放着一张小床。
这可怜的小胖子,自小哪儿受过这委屈?
见到辛清纯到来,小胖子红着眼睛站了起来:“大哥。”
见到罗然眼睛通红,辛清纯瞬间就破防了,想必是自己这个小弟忙于玻璃研制,几日都没休息好了。
正准备说几句关心的话,却听得小胖子又说道:“刚刚听到消息,倭寇在我宁波、绍兴一带杀掳我朝官员百姓,指挥刘锦、袁琎等战死,倭寇夺船出海而去……”
‘轰’的一声,辛清纯又是一阵热血上涌。
这不仅仅是倭寇之乱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侵略,杀戮我朝官兵,掠夺我国海船,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这都不是简单的袭扰抢掠,而是侵略战争。
本来今日在内阁,听了杜维的话,辛清纯就已经有些热血上涌,但是,因为当时时间地点不对,杜维也没有详细的对辛清纯诉说经过,只是说东南沿海倭寇又来侵袭了,这次动静比较大。
后来见了刘健大人,刘大人问他将作监目前可有什么困难?一时间就转移了他的关注点儿,只将想法和心思放到如何落实‘博士’的品级上了。
此时听得罗然这么一说,无论是穿越来的他已经渐渐融入到了这个时代,真正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国家的一份子。还是穿越前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生过的那些不能忘却的耻辱和历史。新仇旧恨一般地涌上他的心头。
这是两种文明之间的战争!
辛清纯作为穿越者,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三种文明,一种是农耕文明,一种是游牧文明,还有一种是海洋文明。
长久以来,我们作为农耕文明,将目光都谨慎地瞄向北方的游牧文明。
雄关险隘万里长城,针对的都是北方的游牧文明。
可是,我们对海洋文明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井底之蛙。
这是一个海禁的时代,大海被武装了,我们不知道,大海被瓜分了,我们也不知道,曾经被多少人自豪的丝绸之路,在大航海时代,逐渐的变得啥都不是。
在辛清纯穿越前的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十九世纪,我们依旧将谨慎的目光盯向北方,把万里长城当做我们的屏障。
可是,每一个仗都是从大海上来的,不是从长城那边或者大山那边来的;
每一个仗我们都失败了,而且还败的一塌糊涂。
等到我们发现了问题不对,举国之力组建了一个北洋水师,可是为时已晚,一场甲午海战就全军覆没。
对手是谁?是逼迫我们签下《马关条约》的倭寇。
一个错误的海禁抉择,是会给子孙后代留下数不清的后患的。
长久以来,中国一直是一个陆权大国,几千年的不屈不挠和奋勇抗争,我们早已经对陆上争霸的规律了如指掌。
可是为什么小小的倭寇数十年数百年间纵横往来肆无忌惮?因为我们对大海一无所知。
向东看去,面前徐徐展开的海洋,完全是一片崭新的世界,这里的争霸规则,与陆地上完全不一样。
大海中可没有什么万里长城,没有什么雄关险隘。同一片海域之中,不可能存在几个势力划江而治的可笑情况。你也不可能一再退缩,大海上没有地方可以让你偏居一隅。
在同一片海域,只有一条法则,那就是:一山不容二虎,除非,没有除非。
突然之间,辛清纯就觉得人生非常短暂了。
一时间无数想法涌上心头,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哪怕是在这将作监,除了玻璃和红衣大炮,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很多,辽宁舰和福建舰造不出来,但是郑和号不一定是梦。
想到这里,辛清纯来找罗然的目的和心思,突然淡了。
在这两种文明的战争面前,一个将作监博士的品级,突然变得无关紧要,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罗然,倭寇可恨,血仇早晚要报。但你我刚入仕途,根基还浅,如今只好立足将作监的工作,将玻璃的技艺和产能提上去,把红衣大炮早日进行升级换代,也算是你我为朝廷做了一些贡献。”
顿了一顿,辛清纯又对罗然说道:“我们这一科同年中,可有选了官去东南沿海一带任职的?能不能拉个单子出来给我,我们现在不能做什么,不代表将来不能做更多,现在先将将作监的事情做好,说不准,我们将来的战场,就在东南呢。”
小胖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迷弟,对辛清纯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的,当下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去工坊里转悠去了。
辛清纯晃悠了两圈,眼见没自己什么事儿,想了想,提前下衙回家了,在这个衙门里,他这个博士是实质上的一把手,来去自由,无人制衡他。
现在的将作监,有王齐科处理着对内管理和对外往来的事宜,有罗然掌握着工艺制作的技术和进度,一时间,这将作监里里外外,倒是没了辛清纯什么事儿。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有了充裕的时间,来考虑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和对自己人生的规划。
就在辛清纯提前下衙回家的同时,乾秉帝召集内阁一帮重臣商讨东南之事。
其实在乾秉帝接到东南信息的第一时间,就摔了手中的茶盏,半晌功夫,谁也不见,一个人在那铺满了水泥的小殿里呆坐了半日。
这时候召集内阁诸臣,想来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决断。
刘健接到皇帝召唤的口谕,不敢延误,简单收拾一下手头的事情,整理了一下衣冠,等到顾爱农一班人前来聚齐了,便出了无逸殿,前来传旨的太监正要带路前行,却被刘健叫停了。
刘健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回到自己值房,将辛清纯送来的放大镜小心放到怀中,这才与众人一起,去乾清宫觐见乾秉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