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帝一走进院里,就听到闹哄哄的,顿时有些不悦,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走了进去。
“皇上驾到,”秦贵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殿内寂静,人人都跪在了自己的位置,靖元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上首的灵牌前跪下,然后吩咐人开始入殓。
麻绳束发,靖元帝着丧服,亲自看着宫人们小心翼翼的举棺入堂,棺中铺好了太后平日里用惯了的被褥,设大殓床,将太后移到大殓床上,旁边堆着靖元帝亲自挑选的陪葬物什,然后再将太后抬入棺内。
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名僧诵经的佛音下完成的,灵前供奉着后宫女眷们亲手抄写的佛经,盼着能超度亡灵。
孟弋荀率领着众人大哭尽哀,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大殓过后,靖元帝站起了身,回过头来看着众人,“对太后不敬,就是对朕不敬,你们好自为之。”
在太后的灵前,靖元帝不愿动怒,但是该有的警醒不能少,一笔笔账,他都会放在心里,日后再算不迟。
众人一愣,伴随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恐惧,这几天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秋后算账,有时候远比当场清算更让人惧怕。
“钟侧妃怀有身孕,这是她的福气,想来母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是高兴不已的,”靖元帝离了慈宁宫,对着跟在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道。
孟弋荀皱了皱眉,没有接靖元帝的话,而是问道,“皇祖母离世,父皇心里不难过吗?”
满殿跪着的人,都是哭得不能自已,声泪俱下,可唯独只有靖元帝始终保持了冷静,照常的上朝,照常的批阅奏折,一日来慈宁宫几趟,就像是来与太后请安一样。
全然没有任何的悲痛。
靖元帝的嘴唇动了动,余光瞥见秦贵无声的跪在旁边,瑟瑟的不敢出声,倏的笑了笑,“整个宫里,也就只有你敢和朕说这样的话了。”
是呀,太后离世,他怎么就不难过呢?
靖元帝也很奇怪,就像方才看着太后被宫人抬入棺柩里,靖元帝也很想像其他人一样哭出声来,好叫太后知道自己内心的不舍。
可是,靖元帝的眼角没有一滴泪。
就像当年福慧皇后离世的时候一样,靖元帝也是丝毫哭不出来的。
人生得意时,他亲手送走了平生最爱的女人,人生圆满时,他又眼睁睁的看着相依为命的生母离世,接连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靖元帝的心早就随着她们一起去了。
泪,早就在心里流尽了。
“阿荀呀,朕老了,想来再过几年,父皇也要去陪着你的母后和皇祖母了,”靖元帝的手放在了对面人的肩膀上拍了拍,“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父皇心里不忍呀。”
孟弋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想要劝靖元帝不要说这样的话,又想告诉靖元帝他并不是一个人,可是忽然又想到了前世靖元帝为了皇位废弃他,再多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父皇会长命百岁的,”许久之后,孟弋荀讷讷的说道。
靖元帝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做的事让他们父子俩之间有了嫌隙,偶尔的交心,反而会被认为是掺了利益的试探。
“回去吧,明天还有得忙呢,”靖元帝没有解释,挥了挥手,然后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了。
孟弋荀弯腰拱手行礼,目送着靖元帝的背影远去,然后才踏步朝着宫门走去。
多日后,靖元帝御驾亲自送了太后的灵柩入皇陵,葬于先帝同陵。
大靖祖制,尊胜于卑,哪怕太后在先帝后宫里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嫔,但是架不住命好,母凭子贵成了太后,所以入了帝陵而不是妃陵。
其实在钟意看来,人死了不论是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但是在古人心里,生死之事大于天,不仅看重死后的丧仪,更注重所埋葬的位置。
从出生到死亡,处处都与尊贵二字相关。
“殿下这段日子都忙得脚不沾地,小聚子你记得去膳房一趟,让人每日三餐都看着时辰送过去,荤素搭配,注意挑些新鲜的菜式,”钟意压下纷杂的思绪,吩咐道。
小聚子赶忙应了声,“奴才这就去膳房一趟。”
“去吧,”钟意打发他出去,然后才起身在院子里晃了几圈,看着冬罗打理的那些花种已经绽放了花朵,心情不由得变好了几分。
三个月已过,她的这一胎较之第一胎要更加安稳些,时隔不足一年便有孕,虽然对母体不大好,但是既然母子缘分到了,钟意也不会想着强行阻断。
大丧前怀孕,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孩子可以平安生下来。
操办完太后的丧礼,孟弋荀也回过神来处理其他的事,在面对主动找上门的柔然世子,直接召了徐新来和钟泽一块儿来商议,几人在书房里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然后才各奔各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靖元帝听人说柔然世子去了太子府一趟后,并没有多少起伏的情绪,反而提起另外的话头,“溪妃呢?”
秦贵低着头,回答道,“溪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快,一刻钟前去御花园散心了。”
这话溪妃当着靖元帝的面已经提过好几回了,只是每次靖元帝都当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直接将话头岔开了。
“渝妃呢?”靖元帝又问。
秦贵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想了想,“渝妃娘娘性子静,想来是待在毓庆宫里的。”
靖元帝靠坐在龙椅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朕答应不让她迁宫,她倒是自己挪出去了。”
如果渝妃居住在重华宫,那他也就不会让溪妃搬过去了,两个人的性子不一样,对待重华宫也不一样。
秦贵不敢回这话,只能试探道,“皇上,可要奴才命人去宣溪妃娘娘伴驾?”
“溪妃在宫里住得不习惯,由着她去吧,”靖元帝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是,”秦贵的目光闪了闪,静静的候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