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宴每天晚饭后都要喝这汤药,味道他最是熟悉不过,每味药哪个药放多了量,他都能察觉出来。 但这次,好像里面多出一个味道。 可裴海宴不知道,多出的到底是什么。 今夜不知为何,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突然他耳朵支棱起来,好像有人在门口。 “吱嘎——”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位侍女。 裴海宴见到她便笑起来,“绿喜姐姐。”
绿喜是众多侍女中唯一一个不惧怕裴海宴的侍女,她长得黝黑,五官却很好看,最重要的是,绿喜的弟弟和他一样,也长着六指。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层原因,绿喜根本不害怕他,甚至还会偷偷用自己的月银给他买糖葫芦。 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因为和她弟弟一样。 绿喜只是一个乡下被买来的侍女,没有上过学堂,她没有办法教裴海宴什么,只是偶尔有时间会过来和裴海宴说说话。 “你来干什么?”
绿喜的表情显得很是慌张,她伸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小心地观察外面,见没有人后才放心下来。 “小少爷,我这里准备了一些糕点,还有银两,你带着这些赶紧跑,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裴海宴仰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四个极黑的瞳仁在黑暗的空间中更显诡谲。 今天他的女鬼朋友和他说让他逃,现在绿喜姐姐也让他逃,可是他为什么要逃? 他又能逃到哪儿呢? 绿喜前脚刚来,后脚门外就传来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的表情很慌张,呼吸声都粗重了一些。 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他爹,郑家老爷郑家耀。 郑家耀看着裴海宴乖巧的坐在床上,眼神敏锐地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 “孩儿,跟爹走。”
他走过来和蔼可亲地对裴海宴笑。 裴海宴乖乖地搭上他的手,他现在很担心绿喜姐姐,但他不能看绿喜姐姐藏身的地方,否则就会被发现。 他没有上过学堂,犹如被圈养的金丝雀,于是乎,即便极其聪慧,也显露不出半分。 他们走后,藏在床底的绿喜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刚要从床底下爬出去,视线却钉在了某一处…… 裴海宴被郑家耀带到乱葬岗,他对这个乱葬岗没有丝毫记忆,也从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扔到这里。 这时的乱葬岗中已经架起了一个木桌,桌子上铺着黄色绸布,绸布上摆着空白的符纸,一碗清水,三只空盘子,朱砂,毛笔,以及……七尊只点了一支香的香炉。 裴海宴被带到了那道士的正前方。 而郑家耀则是谄媚着看向那道士,他说道:“这妖童我已经带来了,法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裴海宴愣愣地望着郑家耀,爹爹叫他——妖童。 此时的裴海宴双手双脚都被人死死地箍住,似乎生怕他跑了一样。 “法事需要献祭的东西你已经知晓,那就开始吧。”
老道士挥了一下手中拂尘搭在手肘上。 郑家耀丝毫没有犹豫,转身便冲裴海宴而来。 裴海宴那双黝黑的,不同寻常的重瞳静静地盯着他,那声音细弱犹如幼犬,“爹爹……” 可郑家耀伸手直接抠进他的眼眶—— 裴海宴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好疼——!! 裴时清捂住自己的左眼。 裴海宴一只眼眶流出鲜血,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到衣襟上,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声音极具惊恐,“放开我!”
“放开我!”
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娘!娘——!救我!”
“娘——!”
绝望又带着希冀的声音划破长空。 那两个钳制住裴海宴的强壮家仆竟然差点控制不住他,要知道,这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郑家老爷生怕他跑了,便命令压着他的两位家仆折断他的手脚。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后,裴海宴口中发出痛苦地惨叫声,“啊……!”
秦氏匆匆赶来,裴海宴仅剩的那只眼睛中迸发出一抹光亮,“娘……。”
郑家耀将那颗血粼粼地眼珠放到其中一个空白的盘子中,他对着秦氏说道:“该你了。”
裴海宴仅剩的那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氏。 第二只眼睛,也被他的亲娘生生拽出。 “为什么……”裴海宴的两只眼眶全部流着血,又或许是眼泪,总之,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秦氏将手中的眼珠放到另一个盘子中,甚至都不看裴海宴一眼。 裴海宴也早就停止了挣扎,在……秦氏出现的那一刻。 道士则是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走过去,一伸手直接卸掉孩子的下巴,拽出他的舌头便割下来,放到最后一个空盘子中。 至此,他眼不能视,口不能言。 “嗬嗬——”满口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还有堵在喉头的鲜血,让他连恐惧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奄奄一息的裴海宴被放在特制的棺材中,道士开始做法,他拿起毛笔蘸取朱砂,每写一道符便用燃香钉在裴海宴的身上。 眉心,双手,双耳,双脚。 此时,动无可动,耳无可闻。 即便这样,也能看到那微弱的,还在起伏的胸膛。 “他的名字。”
道士手中拿着一个空白的牌位,手中毛笔尖点着朱砂。 郑家耀迫不及待地说道:“郑光祖。”
秦氏在旁边愣愣地听着,曾几何时,她也是万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可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是个怪胎,早就准备好的名字却不能用,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名字。 他拥有名字的这一日,却也是他魂归地府的一日。 “合棺——,下葬!”
那个被囚禁在东厢房的小小孩童,又被囚禁在这小小棺材中,葬在了满是孤魂野鬼的乱葬岗。 秦氏不敢去看那供桌上的眼珠,她总觉得那重瞳一直都在盯着她看。 郑家老爷在旁边看着小棺材下葬,满意的捋着自己的胡须,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些贡品放在什么位置你们可记住了?”
道长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贡品”。 郑家家仆点着头,端着贡品和牌位离开,他们听道长的话,要将这些贡品都埋在相应的位置。 等他们回来通报,道长才开始再次作法,他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双手掐诀。 “礼成,恭迎——府神!”
道士跪在地上虔诚一拜,再抬头,他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狡诈笑容。 可惜在他身后的郑家老爷却没有看见。 道士做完法就收拾东西要走人,郑家老爷还在挽留,可道士却只说,“一年后我还会回来。”
这一年里,郑家老爷不管做什么都一帆风顺,甚至还顺利当上了县丞,重修的布庄也红红火火,所有的铺子日进斗金。 当初囚禁着那怪胎东厢房也早就被封锁,郑家老爷严禁任何人进去,就是夫人秦氏也不可以。 逐渐的,随着郑家老爷越来越有钱,这原来的郑府也被废弃,那东厢房更是无人光临。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床底下贴着的黄符,早就因为绿喜的无意之举从原本的位置上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