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古番
封建古时最迷信的便是各种怪力乱神之说，而他便是这样的环境下一个无名的受害者。
他生在九月，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刚被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丢在了一棵大树下。
只因为接生的时候被路过的算命人说了句命格孤寡。
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上天不愿意放过他。
被遗弃在树下的婴儿被行走乡间的人贩子带走，喂了几年就被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另一个乡村角落的人家做童工。
整个村子都贫穷得尚且果腹，何况他一个被贩卖来的童工，三餐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
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他长到了十五岁，整日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衣，脸上擦得灰扑扑的，蜷缩在任何一个可以遮雨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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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的池塘长着翠绿的莲蓬，就那么旺盛地挤满了整块地方。
那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吃到的新鲜食物。
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感受到蓬勃朝气的地方。
但是无望的生活持续了太久，那一年就连那处他奉为珍贵的地方也再也拯救不了他对生活无力的痛苦。
生活没有希望，没有盼头，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站在池塘边，右脚突然打滑。
那一刻除了生理性对死亡的恐惧，他竟然感到了从未感知过的轻松。
他甚至在那极速的一瞬想，就这样结束吧。
完成那年秋天树下未完成的结局吧。
但谁也想不到会有意外发生。
就在他往下栽倒的那时，一双稚嫩的小手突然握住他的右手，用力地抓住了他。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顺着手上的力气往上攀附。
就这样，他被稳稳地救回到了岸上。
只见岸上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女孩因为用力而涨红了脸，而那两只白嫩的小手还在牢牢地抓着他的右手，保持着往后拖去的姿势。
她说。
“哥哥，阿琼把你救上来了。”
那声音如银铃般格外的清脆。
一抹鲜活的身影无意闯入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也是从那时才有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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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宫人蹿过来保护她，他才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他们的结局。
她是宫中的皇长女，是女帝唯一的子嗣，是那未来注定要居于高位的人。
而他却只是野外乡间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算哪日死去也不会有人过问。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月亮高悬于天，怎能是他这般淤泥中挣扎的人妄想触摸的。
他不停地追，不停地追，却连堪堪维持最初距离的能力都没有。
皇室身有奇病，素来重术。
术法自有正恶之分。
而他天生孤寡的命格便是那隐藏在黑暗处的术法最好的凭介。
在日复一日的努力和不为人知的付出后，他拥有了精湛的术法，也拥有了进宫的资格。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高位之上，一步一步地走到先女帝身边，也一步步知道了先女帝对她所有的图谋。
原来先女帝竟然还有一个女儿，而生下阿琼的原因也只不过是为了替另一个女儿挡住明刀暗枪。
待到她真正珍重的女儿身体恢复之时便恢复那人皇长女的身份，便杀了阿琼，让她真爱的长女舒坦地走上被阿琼挡去风沙的路。
这样恶毒的企图，他怎么让它成功，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于是便无声蛰伏在旁，一笔笔地埋下他的人。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看着她逐渐病重、无力回天，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攥紧拳头再松开。
她便是他的毕生所求。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
哪怕是生命。
何况仅仅是一副皮囊。
术法万千，代价极高。
与恶魔做交换，献祭他的青春来求取她暂时的健康。
彼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顷刻之间变成了不惑之年的模样。
所有的部署成功，一夜揭起，这北兰国便在一夜间没了女帝。
而那个从未为外界所知的女帝长女也再没了出现的机会。
俯首称臣。
这一次换他来救她，从此便让他守着她。
以臣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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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的衰老让他飞速地染上花白的头发。
在宫中不过几年的岁月便完成了向花甲老人转变的过程。
但若说后悔。
此物是万万没有的。
只是他有些痛恨。
痛恨自己的无力。
痛恨自己的无能。
痛恨自己没有给她一个清明朝廷的能力。
这世上之人皆说女帝琼昏庸无能、沉于享乐。
可他懂她所有的抱负和展想。
也知道御书房那些治国方略曾被她反复翻阅过不知道多少次。
若是有下一世，他希望他能比她再早些日子到那世上，帮她看看那个世界是不是她想要的地方。
可惜，一世已是强求。
哪里又能再奢求下一世。
不是他不贪婪，而是他无能。
我的陛下，请您原谅我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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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旨帝令下得很是突然，
她没说，但是他知道也许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天出行前，正是黎明之时，女帝亲自送行。
朝内朝外都说他圣眷颇浓，就连去执行一件小差事都有女帝亲自送行。
身边的官员挤过来恭贺他，说有如此盛待，何愁一世繁华。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的一世繁华都系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闭了眼，他的一世也便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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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圣驾后，他找人扮成了他的模样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而他偷偷地溜回了宫中，日夜在角落中窥视。
那夜如往常一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但是他却特意挑选了一件崭新的白袍，站在窗外看着屋内模糊的烛火光影，似乎悄悄感到了什么。
这世上不曾有谁真心地对她。
最后就让他来为她守丧吧。
一根蜡烛猛然熄灭，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断了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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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他已经做好了收到女帝驾崩消息的准备，但是等了好久都未收到讣告，反而宫里他的人送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女帝身体康健，不仅无碍，而且还有了病情减退，好转的迹象。
与此同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红衣侍君。
听说那人眉心一点褐色红点，素日一身朱色红衣，极为貌美。
她对他极其宠爱，甚至舍弃了朝政。
朝臣中人对那香艳的美人不满已久，或多或少作出一副正直言官的模样暗示他前去劝谏。
他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嗤笑。
说什么怕耽误政事，不过是害怕女帝的专宠会造成朝中新势力的兴起，撼动他们已有的利益罢了。
只是这却是回京的一个绝佳理由，他便打着劝告的借口回京。
满腔思念之人骤然复得的激动要淹没了他，一路上他急切而又害怕，牵着马缰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急切地想要确认，但又害怕一切皆如水上烟雾。
终于进了宫。
那天与往日一般，韩古跪在地上看着上方龙椅上的那人。
只是第一眼他便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再次把自己包裹起来。
相同的模样，一样的声音，无二的身躯。
但是灵魂却能认出另外一个灵魂。
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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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是他的陛下，但可是北兰国的陛下。
既然有缘继承了陛下的身躯，也许就是上天选中的能够完成陛下未完抱负的人吧。
他还记得那年登基大典前夜他跪在她的面前说，陛下有何所愿。
那人坐在案前提笔而写，将未干透的纸放在他的手上。
“大蔽天下寒士俱欢颜。”
既然如此，他便为她守住未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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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呆在这宫中老了，乏了，累了。
日子一日过了一日。
渐渐地模糊了日月。
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是耳边却慢慢出现了当年夏日清脆如铃的声音。
“哥哥，阿琼把你救上来了。”
我的陛下，请原谅臣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