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姜悄悄抬眼望去，见那位冠勇侯世子似乎坐立不安，然后频频看过来。她不确定世子是不是想和自己单独谈谈的意思，因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整个人一会儿动，一会儿僵住。因为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直接离开，更何况长公主刚到，大家都围在附近，不好走动，否则格外显眼。江凤石已经离开，牡丹园中并无其他贵妇人与长公主相伴。毕竟牡丹园原本是只拨给少男少女们的地方，其他年长者都在另一处寒暄。“长公主，不如进行一些娱乐活动吧，一直说话也很枯燥呢。”
看到长公主在和旁边的青年说话的间隙喝茶水的时候露出了无趣的神色，林香云站起来，悠悠向长公主福身请示。“哦？你有什么好建议？”
活动对于武泷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如果能活跃氛围，也无可厚非。“听说林小姐才艺双馨，名满京城。”
武泷似笑非笑地回应，“你是想表演才艺吗？”
林香云当然没有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意思，这并不会带来什么收益。而且每次都是女子被唤去抛头露面地表演才艺，最后还要被评头论足，此时长公主在场，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让公子们展示展示？而且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男子。“香云哪敢献丑，不过略懂一二。”
林香云清丽的面容绽开笑脸，“总是女客表演才艺，想来大家都厌倦了。香云只是提议，让各位公子想我们展示何为君子六艺。”
说罢，她含情美眸扫过一众面露异色的男子们。“是呀，百闻不如一见。大家似乎都在崇山书院学习进修，这君子六艺也是必修的课程。我们姐姐妹妹也想开开眼界。”
乔静嘉似乎从她的表情得到什么讯息，也笑着附和。被这样看着的男子们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有乐于施展自己才华的，也有感觉被羞辱的。栗祯抱胸，面色凝重，很是认真地思考自己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思考一轮，发现什么都拿不出手，总不能上去表演打架吧？那些弱不禁风的家伙，他一只手就能撂倒。武将家的公子大多面露难色，文武相互歧视，这种时候他们要是被叫上去，岂不是要被嘲笑？“好兄弟，说好了，咱们都不冒头啊，可别被点出去了。”
栗祯一手揽着杨凌云脖子，一手捅着慕景之肋骨。“嘶-知道了，你别动，我还有伤好不。”
微微弯腰都感觉腹部不舒服，杨凌云赶紧把好兄弟的手拨开，“我等会就假装去如厕，不会被抓上去的。”
“啧，你好粗鲁。”
慕景之穿一身竹青色衣袍就以为自己清高无比了，摇着头点评杨凌云的话，然后又吃了一肘子。“不，仅仅只有他们哪里够？不若…”武泷眼底以笑意隐藏精明，“贵女们，也选择几艺，与他们同台比拼？”
“……”乔静嘉默然。场内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了。“当然，这有何不可。大家闺秀，这点实力怎么可能没有。”
岳灵却毫不在意他人惊异的目光应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其他贵女，脸上是自信的笑容。陆玉姜能明显感觉到贵女们有些焦躁了，但是领头的三个人都没什么意见，这代表她们能决定这个群体的态度。原本大家还兴奋竟然能看到男子登台献艺，没想到还是落在她们头上了。那边的男子听见这话心里好受了一些，有些人一脸好奇和期待，但是也有人脸色傲慢。他们认为这样的比拼定是没有多少看点，不过是娱乐长公主罢了，而且男子与女子相比，怎么会输？弄出这样荒唐的场景，想来明日御史又可以参长公主的肆意妄为一本了。“崇山书院是阜都最好的学府。你们不会不敢吧？”
武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向男宾那边挑衅。“这倒不会，只不过有些担心她们的眼泪而已。毕竟，眼泪是小姐们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吗？”
一个白衣打扮的青年不屑于顾，出声应和。崇山书院是离阜都最近的一处书院，内有多位大儒任职教书，很多侯爵官宦选择将家中优秀的子弟送入书院建立人脉。而大戈朝所认为的君子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射覆。所谓习礼，便是沿袭旧俗，熟练掌握祭祀、丧葬、田猎、军事、朝见和宴会等事宜所适用的礼。不过平时无人会以此艺进行比拼，所以此时大家默认跳过这一环节。所谓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好的乐声能够带来洗涤灵台，祛除杂质的效果。要判断乐声动不动听，以这个标准便会格外简单，不伦技巧，只论直入心扉的程度。武泷眯了眯眼，将那个出言不逊的白衣男子的姿态尽收眼底。“那么，就先比拼乐如何？江府应该备有乐器吧？”
武泷转头询问跟随的江府的管家。“那是自然。草民这就…”还没等他应下，武泷就抬手打断，“不要劣等的乐器。这可是要能入我眼的东西，我记得江府不是收藏了一把徽鹤落霞七弦古琴？我看那把不错。”
那管家僵住，那饼把古琴是江凤石的珍藏。原本是苏袅袅的陪嫁之物，但是因为他喜爱非常，因此摆放在他的书房中。但是长公主要求，管家不得不应下，还是派人去书房取了古琴，并且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把琵琶。岑清怡的琵琶一绝，贵女们都知道，因此这次乐的比拼由她上场。古琴和琵琶抱来，一位公子哥自信满满地站起来接过，岑清怡则是小心翼翼地怀抱琵琶，不敢多言语。江府奴仆们赶紧为这位公子临时搭了架子供他抚琴。而岑清怡则是坐在杌凳上，紧张地按着琴弦。她曾经向陆玉姜自豪地介绍过自己擅长琵琶，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和外男比拼，难免紧张。她悄悄看向那三位淡定的主，林香云向她点了点头，乔静嘉微笑着安抚她，而岳灵。岳灵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岑清怡内心流泪，怎么抓壮丁就抓到了自己呢。岑清怡先手，因为对方自信满满地谦让起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如削葱根，纤白的手指在琵琶上快速拨弄。竟有无边杀伐之意从阵阵乐声中传出。倏尔杀气四溢，倏尔正气盎然，将听众置身于无边的战场中。“好！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栗祯第一次听见这种令人振奋的乐声，便忍不住叫好。他也不脸红，正大光明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岑清怡。栗祯还以为姑娘们弹奏的乐曲会是那些所谓凄婉的调子，没想到这么和自己胃口。岑清怡勾着琴弦，以铮铮铮的凌厉乐声收尾。一曲罢了，岳灵也是站起来鼓掌，她是武将之女，显然这类的乐声更得她心意。“各位，在下还未演奏，不必早早下定义。”
那位要与岑清怡比拼的公子哥拱手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期待吴公子的演奏。”
乔静嘉按下意图出言不逊的岳灵，笑着缓和气氛。虽然姑娘们的笑脸不落下，但是对这位公子的评价都各自有数，若是有机会，想来要极力避免这种夫婿。即使他的琴艺绝佳，他的人品也让人不适。吴公子不再废话，一掀衣摆，坐于七弦古琴之后，架势但是十分唬人。武泷撑着下巴，抬了抬眼，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徽鹤落霞琴，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音色之优美，旋律之迷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乐声时而低沉时而悠扬，虽然技巧无可挑剔，但是大家心中却浮现出怪异的念头。“总感觉，应该演奏出谪仙人的感觉。而不是…”这种轻浮荡漾的样子。方明珠咬了咬红唇，暗自摇头，这吴公子摇头晃脑，以为自己这是疏狂自放，但其实是癫狂。“这徽鹤琴本身便是适合空灵悠远的意境，一个白衣公子演奏，羽化而登仙，才是演奏者所需的境界。”
陆玉姜也轻声附和。这位吴公子虽然也是一袭白衣，但是坦白来说，他相貌不够俊逸，气质也不清冷。浮肿的脸庞和莫名其妙的笑容，将这乐声生生落了下乘，天籁之声变为靡靡之音。这一曲终了，吴公子得意地环顾一周，但是似乎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姑娘们以手帕掩面，也不发表任何意见，集体安静的模样十分怪异。男子这边对视一会，不知道要不要给吴公子一些鼓励，毕竟他们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评个高低的话，他们更喜欢那位岑姑娘的。那些女子不应该一脸崇拜或者娇羞地看着自己吗？吴家难得注重乐方面的教习，所以吴公子自信在场的其他男子应该没有比他更擅长此道。但是他所自得企图一鸣惊人的技艺似乎没带来他想要的结果。吴公子羞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想要说什么，但是长公主及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唉…若是本宫评判。”
微风吹动武泷发上青丝，她红唇轻启，“你习得的乐，一文不值。这徽鹤琴根本不适合你。本宫更喜欢岑小姐的乐。君子六艺，你似乎学得不精。”
武泷眼神微动，便有长公主的奴仆上前，将这把珍贵的古琴抱起，退回身后。“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吴公子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长公主竟然给自己这么一个评价。看着徽鹤琴被收走，他还想上前两步想夺回。“等等…公主，这…”江府的管家看见长公主的人竟然把琴抱走，有些不明所以。毕竟是自家老爷的珍藏，管家可能是要要回来了，但是他一个小人物，哪敢和长公主硬气地说话。“吴公子不能尽兴，本宫还不能让自己人用一用吗？”
武泷一脸理所当然。而她口中的自己人，便是身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白衣男子。他仅比长公主高半个头，又是跪坐于她身后，所以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个人物。但是此时他上前一步，揭开自己的面纱，露出清俊的荣耀。翩翩白衣飞舞，男子收了收广袖，接过那把徽鹤琴。“天啊…他好美。”
方明珠痴痴地看着那个方向，“我第一次见到能够用绝色形容的男人。”
陆玉姜无法反驳这话。因为那个男人确实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他有着细而上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陆玉姜也是第一次见到用心打扮后，可以用唇红齿白形容的男子。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此人与琴相得益彰，仿佛整个人置身于月光下，即将飘渺羽化而去。“他，他就是长公主那个男宠了吧！？哦不，应该叫面首。”
方明珠激动地拉着陆玉姜袖子，声音还不忘降低。“谢公主赏赐。”
那男子勾唇，接过那把琴。按理说他更像会演奏出靡靡之音的人，但是他周身淡然的破碎感弥补了这一点。而武泷的队伍直接一同离席，占据了牡丹园中部大片地段视野良好的凉亭。“本宫欣赏完，自然会归还。诸位，请便。”
留下这么一句话，长公主便不管其他人的看法，离开了。陆玉姜远远看去，凉亭刚刚被临时挂上薄纱，隐隐约约看见那个男人跪坐在长公主面前抚琴。“好了好了。不若我们继续比拼？常听闻徐公子书法一绝，不若一起…”乔静嘉出声唤回众人目光，面对她的请求，众人也不是不愿意给这个面子。而乔静嘉点到的徐公子，是礼部尚书之子，徐望秋，仍是青涩的十四岁少年。突然被点住，他如同小鹿般惊了一下，“当然可以，某的荣幸。”
林香云悄悄打量了一番这位小少年，暗自点头，虽然表面看不太出来书法很好的样子，但是可以一试。所以下一场比拼便是林香云和徐望秋了。众人悄悄关注的凉亭中，那个男子毫无章法地拨弄两下徽鹤琴，便停下了。“公主殿下，这琴拿回来，应该不是给我弹的吧？我一个粗人，可学不来这风雅之事。”
男子眼睛一挑，竟有些媚眼如丝的味道。“放着就好。本来就是本宫的东西，当然要收回公主府。”
武泷看着这把琴，似乎回忆也陷进去了。男子也不故作抚琴的模样，撩起袖子露出结实紧致的手臂，他走到武泷身后为其捏肩。其他人被赶到薄纱外，亭中只有他们独处。“殿下，莫要累着了，很快便能回去了。”
男子一脸心疼，吻了吻武泷的脸颊，薄纱外的人看来，他们在肆无忌惮地调情，但只有两人清楚，今日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希望她动作快点。”
武泷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悠悠看向凉亭下水流的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