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悄然远去,京都回归往日繁忙喧杂的景象。 裴越的婚礼算是给这个新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相关的讨论持续了好几天。盛大也好奢靡也罢,这终究只是人们闲暇之余的一桩谈资,所有人都需要继续面对生活的压力。 皇宫西南面有一片青灰色建筑群,这里便是太史台阁的官衙。很多人都曾经因为它的名字产生误会,稍稍了解之后便对这里充满敬畏之心。 从高祖朝开始,到现在将近百年的时光里,太史台阁依靠君王的信任和自身的努力,一步步成为百官谈之色变的存在。虽说在太宗朝末期,天家便开始在暗中发展銮仪卫,且到开平帝手中变得愈发深不可测,但是单论职能的完整性和触角的深远,銮仪卫仍旧无法和台阁相提并论。 台阁九部,乾部主掌京官监察,坤部负责侦缉民间动静,离部掌管监牢和嫌犯审讯之责,兑部负责刺杀和保护,坎部负责下面州府官员的监管,此外艮、巽、震等部各司其职,形成一个密不透风极其完善的组织架构。 对于台阁内部官吏来说,他们最害怕的是中部那些常年面无表情的同僚,因为这些人负责的是内部监察。 中部主事极其神秘,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气势,一直以来只有左令辰沈默云知道他的底细。 林合进入中部将近一年,至今没有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官。 但他表现得非常稳重,从来不去打探与自己无关的消息,尽心尽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而且很难得地保持着谦逊温和的态度,与中部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略有不同,渐渐赢得台阁其他部衙官吏的认可和尊重。 每天辰时初刻,林合会准时走进这座青灰色建筑,一直到落钥之前才会离开。 今日午后,林合正在审阅一份卷宗时,一名心腹脚步匆匆地进来,顺手将房门紧紧关上,走到林合身边低声道:“大人,有发现了。”
林合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事?”
心腹难掩兴奋地说道:“大人先前让我们盯着沁园后巷,年前我们发现有人被转移离开,只是因为裴越的手下太过机警,在城外绕了很久,最终甩开了我们的眼线。”
林合淡然道:“难道过了将近两个月,你们又在城外发现了线索?”
心腹微微一窒,随后汗颜道:“大人息怒,我们往后会更加努力。”
林合皱眉道:“说重点。”
心腹垂首道:“大人还记得那个名叫弄玉的丫鬟吗?”
林合遽然抬起头,眼神无比锐利。 心腹不敢与之对视,继续说道:“荥阳城那晚的动乱后,按照裴越事后的通报,那个丫鬟是陈希之的人,可是她不仅没死,反而出现在京都之内!”
林合正色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心腹郑重地说道:“属下当初在荥阳便见过那丫鬟,确信不会看错。今日清早属下亲眼看见她从中山侯府的后门离开,然后在十余位高手的保护下出城往北郊行去。”
林合心中那股怒火猛然沸腾,咬牙道:“这次你有没有查到她的去向?”
心腹连忙点头道:“属下岂敢让大人再次失望,虽说那些高手很警觉,但是属下带着两位同伴一直远远跟着,最后确认他们在首阳山矿场北面不远处落脚。属下让同伴继续在那里盯着,然后自己赶回来向大人禀报。”
林合闭眼沉思,良久之后才平复激动的心情。 心腹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低声道:“大人,王平章一直怀疑陈希之没死,如今看来她极有可能被裴越藏在北郊。只要将这件事捅出去,裴越和陈希之都必死无疑!”
林合抬手轻轻敲着桌面,面色看似平静,但语调已经非常急促:“不急,不能急。陛下对于裴越的信任还没有彻底崩盘,而且眼下正是储君之位尘埃落定的关键时期,陛下和大皇子都需要裴越的全力支持。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出手,一旦没有抓到实证,反而会被裴越倒打一耙,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这种招数。”
心腹迟疑道:“万一裴越将那些人再次转移走,我们恐怕很难抓住他的把柄。”
林合沉吟道:“想要对付裴越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样,你亲自带着人盯着那边,我会尽快联系都中各方势力,直接杀过去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就算裴越舌绽莲花也能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心腹躬身应道:“是,大人。”
林合摆摆手,示意心腹退下,他望着桌上层层叠叠的卷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 翌日,天光微熹之时。 一辆马车从中山侯府离开,在数十亲兵的保护中驶向皇城。 裴越闭目养神,邓载坐在旁边不疾不徐地汇报道:“少爷,与灵州那边的一条隐秘邮路已经建立,与南境钦州的两条邮路也已贯通。根据各地的回报来看,王勇在荥阳城那边的进展非常顺利,唐刺史给了他们非常大的帮助,商号和货栈已经在建设当中。”
裴越微微颔首问道:“南境情况如何?”
邓载道:“十三路人马中有七路已经抵达成京,银子顺利送到席先生手中。其余六路因为路程较远,预计会在近几日到达。”
裴越满意地笑笑,又问道:“昨天可有人跟踪你们?”
邓载敬畏地道:“少爷果然神机妙算,的确有人一路跟踪,而且行迹非常隐秘,若非傅将军亲自带队,我们未必能发现那些人。只不过目前还不能确认那些人的身份。”
裴越从容地道:“这是傅弘之的天赋,你不必羡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都中的苍蝇太多了,我学不来陛下那么自信的风格,只好丢出一些鱼饵,看看能不能钓起几条大鱼。对了,弄玉此行有没有异常的反应?”
邓载摇头道:“没有,连那位陈姑娘都非常配合,她还说少爷这次肯定能心想事成。”
“这个女人……”裴越摇摇头,话锋一转道:“现在盯着中山侯府的眼线有很多,就算不让弄玉走这一趟,你们装模作样也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接下来你让背嵬营做好准备,口袋已经张开,随时都有可能要收网。”
邓载应道:“是,少爷。”
他想了想,望着裴越冷峻的眼神恭敬地问道:“少爷,如果真有人摸到北郊小院,我们要做到什么程度?”
裴越缓缓道:“先斩断摸过来的那只手,然后顺藤摸瓜,解决敌人暗中培养的心腹。”
邓载沉声道:“遵令!”
马车抵达皇城南门之外,裴越面色淡然地走下来,看了一眼天边的微光。 因为筹备婚礼的缘故,皇帝允许他整个正月都不上朝,现在已经二月初,总不能一直窝在府中陪伴内眷,尤其今天是朔望大朝。 承天殿中,皇帝驾临,群臣山呼万岁。 今日朝会的气氛似乎稍显古怪,不少朝臣不时打量着裴越,似乎是在好奇这位新郎官的幸福生活,但是裴越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呵……” 他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都中这一个多月的风向令人难以捉摸,然而裴越非常明确一点,随着自己亮明旗帜支持大皇子,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特别是自己这段时间始终没有入过朝堂,想必一些人已经等得非常焦急,搜罗一大堆罪名准备攻讦弹劾他。 然而裴越这次却不会再给他们胡搅蛮缠的机会。 议政的流程结束后,大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就在有人打算出班之时,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抢在所有人之前站了出来,面朝皇帝朗声奏道:“启奏陛下,微臣工部屯田司主事路皋有本请奏!”
上方传来开平帝平静的声音:“奏来。”
名不见经传的路皋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启奏陛下,储君之位关系国本,不可长久空置。如今西吴、南周连番大败自顾不暇,我朝天子圣明臣民用心,合该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世,理应尽早确立太子之位。今有鲁王殿下,纯孝至诚,宽厚仁慈,堪为众皇子之表率。自古英哲非常之君,往往得人鼎盛。其时皆异材勃起,俊彦云屯,焜耀简编。”
宽敞的大殿中回响着他的声音。 路皋跪行参拜大礼,高声道:“故此,微臣斗胆奏请陛下,请立鲁王为东宫太子!”
殿中一片长久的死寂。 裴越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