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在大梁京都鱼龙街上发生过一件刺杀案。
鲁王府谋士宁丰致假借为平阳公主报仇的名义,暗中调动数十名高手,公然截杀迎娶林疏月的裴越。虽然这桩刺杀只是在为后面的阴谋做铺垫,宁丰致也没有全力以赴,但其中一个刺客给裴越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刺客身躯魁梧却面相稚嫩,从相貌上看与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并无相似之处。 但是他们都提着一杆长枪,而且并非常见的握姿,更像是棍法的起手式。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眼中那抹并未刻意隐藏的恨意,这一点让裴越愈发确信自己的判断。 四方馆门前很安静。 男人出现的意义不言自明,周遭围观的人群情不自禁地浮现期待的神情。 虽然绝大多数建安城的百姓都厌恶那些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看着他们被人打倒在地觉得很痛快,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生观感上的变化。无论如何裴越是梁人,而梁周两国之间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 或许,他们中便有人的亲人死在惨烈的战场上。 民心似火,随风而动。 炙热的阳光,沉默的人群,肃然的神情,缓慢的呼吸。 原本只是一场纨绔子弟的挑衅,周遭那些人也只是为了看热闹,却渐渐演变成一种略显可怕的压抑氛围。 裴越恍若未觉,神色淡然地望着男人说道:“怎么称呼?”男人语调低沉:“草莽辛旷,请中山侯赐教。”
裴越缓缓道:“请。”
辛旷深吸一口气,右脚猛然后撤半步然后蹬向地面,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半空,双手握住长枪尾部然后发力横扫,直指裴越身前。 不得不说,他这个起手式非常霸气,当即便引来四周热烈的叫好声。 裴越遽然后退,没有选择硬扛。 以他如今的眼光完全能看出来,辛旷的第一枪不知蓄势多久,几乎发挥出全部的劲道,这个时候选择硬拼并不合适。况且对方居高临下,长枪的攻击范围也远远胜过他的钢刀。 “轰!”
辛旷一枪砸空,枪尖震碎长街上铺就的青石板,只见那块石板直接从中间整齐地断开,然后朝两边飞去,同时带起一蓬碎石,吓得旁边那些人连忙后退躲避。 在辛旷长枪落地的那一刻,原本退开的裴越全身发力,似一道狂风席卷向前,余者只能见到他的身体近乎于一片残影。 远处,在亲随护卫的保护下,徐初容站在沿街高处向这边眺望。 当她看到裴越反击的那一幕,不禁脱口而出道:“好快!”
裴越的动作的确快到极致,这或许是叶七的功劳,因为他在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喜欢开玩笑,叶七自然不会惯着他,长此以往便锻炼出裴越极强的反应力和决断力。至于身法敏捷,这是席先生倾囊相授的结果。 辛旷立刻意识到危险,但是他却没有像裴越那样选择后退。 只见这位落拓汉子右臂猛然一振,长枪枪身产生剧烈的颤抖,紧接着被他横于身前,迎着裴越的身体再度拦腰弹出。 高手相争,胜负本就在瞬息之间。 裴越眼神一沉,此人的应对与他的预测不同,更像是孤注一掷的举动。 然而此时已经无法收招。 众人只见两道身影飞速接近,那一抹刀光快如闪电地劈向辛旷的肩头。 如果他坚持要攻击裴越,这一刀或许要不了他的命,却能废了他的一条胳膊。哪怕是那些没有练过武道的百姓都能看出来,那个梁人的刀法势大力沉,方才的纨绔子弟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此人直接拍飞出去。 所有人在这一刻不禁屏住呼吸,胆小的甚至挪开目光不敢再看。 辛旷脸上忽然涌现一抹决然的笑意。 在那柄钢刀落下的瞬间,他突然松开握着长枪的右手,右脚往前踏出一步,手腕一翻。 裴越其实不想杀他,或者说他今天压根没有想过杀人,之所以主动出来接受周人的挑战也是因为更深处的考量。在离开京都之前,他并没有太在意南下迎亲这件事,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都只是一趟无趣而又简单的旅程。 不过等他启程后,随着沈淡墨几乎两日一封信为他介绍南周的情况,以及一路上不断传回来的太史台阁的情报,让他对这个偏安一隅的王朝有了更深的了解。 南周内部的复杂和混乱让裴越叹为观止,大梁虽然因为开平帝疑心太重,朝堂上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出过皇子谋逆造反这样的大事,但是与南周的暗流涌动相比,竟让裴越心里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这种混乱势必会反馈到他面前,因为当下关于联姻之事以及后续的影响,南周内部的争执非常激烈。故此,裴越决定通过这些权贵子弟进一步看看那些大人物的反应,以此来决定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辛旷竟然一心求死! 钢刀落下的那一刻,辛旷不避不让,硬生生用肩膀扛下这一刀。 裴越如今的内劲何其恐怖,有席先生亲自传授的内息法门再加上叶七连续几年的指导,这世间能胜过他的人不多,全力一刀足以斩断一棵大树。 刀刃入骨,辛旷咬牙强忍,在电光火石之间踏出的那一步让他顺利接近裴越。 此时他的左臂已经无力垂下,凭借着刹那间贴近的机会,他右手中忽然出现一柄匕首。 匕首上泛着幽幽蓝光。 “住手!”
一个极其严厉的声音陡然在不远处响起。
裴越并非懵懂不知世事的雏鸟,余光瞥到辛旷手中的匕首后便立刻松开钢刀,左脚抬起骤然发力踹在辛旷的小腹上。 “啊!”辛旷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咧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弓着,双腿却如生根一般顽强地站着,右手猛然朝前递出,在裴越腹部划了一道。 裴越身体后仰,再次一脚踹在辛旷的下巴上。 在那些普通百姓看来,这两人只是一触即分,裴越砍了辛旷一刀又踢了他两脚,然后自己便倒飞回去,稳稳当当地坐在那把椅子上。 辛旷仰面倒地,满嘴是血,然而脸上却是无比满足的笑容。 令人心惊的脚步声从长街两头响起,整队甲胄鲜明的士卒出现,百姓们仓皇避让,那个喝令住手的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地大步踏来。 裴越坐在椅子上,那些权贵子弟们猛然发现他脸色苍白,左手紧紧捂着腹部。 一股恐惧从所有人的心底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