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都,晋王府。
青崖小筑,正房的走廊上,裴越神情紧张地来回踱步。 自从七月底的大朝会后,他便没有离开过王府。这几日府中贵客盈门,无论是那些与他交好的朝堂重臣,还是平时没有往来的武勋亲贵,乃至于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官员,纷纷带着厚厚的礼单登门恭贺。 除了极少数身份贵重的至交之外,裴越基本没有露面,那些客人倒也不敢恳求相见,毕竟谁都知道王妃正在待产。 屋外焦急等候的不止是裴越,还有谷蓁的娘亲赵氏、裴宁、谷蓁、林疏月和桃花一众人等。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欣喜的喊声,伴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裴越猛地停下脚步,长长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房门拉开一道缝隙,面相慈祥的稳婆此刻大汗淋漓,跪下行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已经顺利诞下世子,尽皆平安无忧!”“恭贺王爷!”
周遭立刻响起一片喜悦的声音。 裴越强忍着激动之心,扬手道:“温玉。”
“奴婢在。”
“人人有赏!”
“是。”
又是一片道谢声。 裴越却无心顾及,直接迈步进入正房,只见另一名稳婆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前方太医正在为床上的叶七诊脉。 襁褓中的婴儿并不好看,似乎完全没有遗传父母的优点,但裴越两世为人当然知道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不会犯下那种愚蠢的错误。看了一眼婴儿后,他连忙走到床边,望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叶七,俯身握着她的手说道:“夫人。”
叶七这次产子很顺利,得益于她无比强大的武道修为和强悍的身体素质,眼下的状况还算良好。 她望着裴越眼中的柔情,轻声道:“夫君,让我看看孩子。”
裴越便转身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在稳婆惊讶的注视下平稳地抱着婴儿,然后单膝跪在床边,将襁褓放在叶七的身旁。 母子连心,自然柔肠百结。 片刻过后,叶七对裴越说道:“外面那么多人候着,你先去招待一下,晚些时候再来陪我说话。”
裴越稍显犹豫。 叶七见状便温柔地笑道:“去罢,旁人倒也罢了,总不能慢待蓁儿妹妹的娘亲。”
裴越道:“好,你先歇息一阵,我去去就来。”
为了叶七待产一事,裴越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府中可谓什么都不缺,毕竟他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生产是一道极其危险的鬼门关。 好在一切顺利,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能够落地。 来到外面,众人尽皆喜上眉梢。 裴宁看了一眼天色,上前说道:“三弟,我去看看弟妹,然后今日得回去一趟。”
裴越身边平时没有一个长辈,又是叶七待产的关键时候,所以这几日她和赵氏都住在晋王府,帮着裴越打理后宅诸事。 裴越诚恳地说道:“这段时间有劳大姐了。”
裴宁微微摇头,轻笑道:“自家姐弟说这些做甚么?我明日再过来。”
裴越道:“好,我让冯毅带人送大姐回去。”
裴宁坐上马车离开晋王府的时候,日头偏斜,渐近黄昏。 …… 西城,竹楼。 依旧是顶层那间雅舍,席间依旧是三人在座。 范余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公子,如今你应该明白都中的局势。裴越被加封为晋王,并不意味他就可以一手遮天,朝中忌惮他的大臣不计其数,忠耿之臣尽皆挺身而出,所以大势仍旧在天家这边。”
裴云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盏,默然不语。 他已经知道七月底那场大朝会的细节,心中委实有些震撼。 原本以为裴越大势已成,必然会有更多见风使舵的人云集在他麾下,然而没有想到在左执政洛庭开口以后,数十位大臣异口同声,硬生生断绝裴越出京就藩的可能。简而言之,纵然裴越身上的功劳无人可比,他依旧无法撼动天家的根基,除非那日承天殿内站出来的大臣都死于非命。 他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古井不波,抬眼望着范余说道:“范大人之意,我们不必再等下去?”
范余从容地说道:“二公子可知,今日便是那位晋王妃临盆之时?”
裴云瞳孔微微一缩。 范余微笑道:“令姐四日前便去了晋王府,想来这段时间都不会回去。据我所知,自从定远侯接任京都守备师主帅后,令姐便一手掌握府中大权,二公子基本没有得力忠心的人手。如今裴大小姐不在府中,定远侯近日又有军务在身,裴太君早已不理庶务,想来没人能够打扰二公子行事。”
裴云面无表情地说道:“范大人对定国府内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范余不置可否地道:“不瞒二公子,范某的确在贵府之内安插了一些人手,只是很难接近后宅,因此最终还是要仰仗二公子出手。”
裴云沉默片刻,缓缓道:“范大人,兹事体大,在下实在难下决断。”
范余心中无比厌恶,微笑道:“范某明白二公子的顾虑,因此今日给你带来一份承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懿旨,裴云和那位权贵子弟连忙起身跪下。 范余走到近前,将裴云扶了起来,并未宣读懿旨中的内容,而是直接塞在裴云手中,轻声道:“太后有旨,二公子可在丁忧之后起复为官。”
裴云谢过,然后当着范余的面打开这道懿旨,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当然与二人密谋之事毫无关联,只说裴云才思敏捷能力卓越,理宜为朝堂效命云云。 他面上浮现释然和感激的神情,对范余说道:“太后娘娘恩典,小人定当铭记在心!”
范余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二公子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手,范某有些担心,因此特意带来几名身手高明的护卫,一会他们会扮做小厮护送二公子回府,今夜协助二公子行事。”
裴云定定地看着此人,旋即又恢复平静,颔首道:“范大人思虑周全,小人感激不尽。”
他知道像范余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所谓协助他的人手肯定是銮仪卫中的高手,真正的目的是监视或者说胁迫他做成那件事。 范余抬手轻拍他的肩膀,轻轻笑了几声。 片刻过后,裴云神色淡然地离开竹楼,与那位权贵子弟分别之后,登上定国府的马车,那几名双眼精光内蕴的小厮围在马车旁边,朝着东城朱雀坊进发。 斜阳染遍大街小巷。 裴云忽地掀开车帘,凝望着不知看过多少次的京都景色,眼中飘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似乎有些贪婪地看着街上的每一寸日光。 有风拂过面庞。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似有一阵凉意从心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