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秦望笙坐在秋千上,双脚踏地,停住秋千,双手将纸叠作纸飞机。
在飞机尾哈了口气,便投掷出去。
纸飞机在半空盘旋半圈,乘着六月的暖风,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落在了小霖儿脚边。
小霖儿兴奋将纸捡起,学着秦望笙的样子哈气,将纸飞机投掷出去,哈哈笑了起来......
阿妗的唇角也跟着漾起笑意,只是看向西厢房时,笑意又渐渐淡了去。
她从未见过二哥那样的神情。
那样连一丝情绪也没有的木然表情。
西厢房内,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原本直射入地板的光渐渐褪去,空气中终于传来一丝清冷。
窗边的桌子摆着盆阿妗种的小盆栽,茉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宋彧的目光落在那茉莉上,眸底闪过痛意。
林氏坐在茶桌旁,脖颈垂下个娇柔弧度,瞧着温婉知礼,只气质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她静静坐着,面容平静,仿佛早就等着这一日的到来。
钱子安坐在她对面,也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他低声道:“那次,不是我告的秘,彧......你信我吗?”
崔晚棠倚在门边的墙上,闻言面露疑惑,她是自己跟着进来的,即使宋彧没唤她,但是宋彧的神情总让她有些不安。
钱子安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宋彧。
便见宋彧收回目光,淡淡道:“说清楚。”
钱子安呼吸微滞,随即苦笑。
“你还记得我爹杀了我娘,我舅舅将我接走那年吗?”
他咽了下口水,算是平静了些,这才自嘲道:“你查到的应该是,我舅舅待我极好,但是舅母动辄打骂我。”
“那只是外人看到的罢了,他之所以愿意来清河县接我,也不过受人驱使。一个上有老父待养,却甘心入赘他人家中,弃老父于不顾,致老父惨死的人,怎么会甘愿养一个外甥呢?”
“他每月里接济我娘,也不过是为了给他洗去一点为钱不顾父亲的名声罢了。”
“之所以来清河县接我,是因为主君。”
“主君遣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养我。”
“他在外头还有外室和私生子,不敢给我舅母知道,便全靠主君给的钱养着。”
“后来我中了秀才,他心大了,就想要更多的钱,便被主君杀了,一同杀掉的还有他养在外头的妻儿。”
“我是主君养的,自然甘愿入摘星阁,烙下印记。”
钱子安撸起右臂的袖子,指向小臂中间处:“这里,贴着一块人皮,人皮下便是印记,除非主君给的药水,否则去不掉。”
崔晚棠闻言瞪大眼,那不是那块人皮?
钱子安道:“烙了印,便是摘星阁的人,需得听命行事,同样,烙印也相当于种蛊,只要主君想,就可以让蛊毒发作,生不如死。”
他当年年纪小,不过九岁的年纪,眼见着爹打死了娘,吓得拼命跑,一直跑,跑到累了,便蹲在林里不停得哭。
主君就是那样出现在他面前,弯腰对他道:“乖孩子,别怕。”
就是那时,他入了摘星阁。
宋彧道:“主君在哪?你如何联系他?”
钱子安放下袖子,低垂着眉眼:“他没有给我联络的方式,都是他主动寻我,不过除了那次舅舅身死,有人来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继续念书外,他唯一一次给我的任务,便是在锦南府码头接近你,跟着你。”
“他养了我这十年,只给我下了这一个命令。容什那次,当真不是我告的密,摘星阁内的人大多互不相识,就同我知道我是属于摘星阁,但是我并不能联络他人。”
他是知道自己被下药是容什干的,但是他如果告诉了容什宋彧的计划,那危险的就是崔晚棠,不说主君并没有给他帮助容什的任务,便是给了,他也不会那么做的。
宋彧默而不语。
这就是居摘星说的,送给他的第一份善意吗?
宁愿弃了容什,也没有动用钱子安这颗棋来伤宋彧,这就是他所谓的善意。
这善意,还不如不要。
崔晚棠有些懵,她不由道:“在锦南府码头下船,不过是我的临时起意。”
她又反应过来:“不对,不管在哪里,只要你想接近,就能接近......”
所以书里的钱子安也许根本没去参加会试的原因是,他或许是在宋彧过了锦南府后,才跟着去京城,再接近宋彧的。
而这一次,大概是船上本就有那主君的人,摸清了崔晚棠每过码头就要下去逛逛的习惯,便提前知会了钱子安。
崔晚棠怔怔的,这主君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彧怎么又突然知道这些。
她看向宋彧,便见宋彧低声笑道:“你藏得很深。”
他所以为的,天真又有些傻气的小弟弟,原来这般会做戏。
钱子安看向宋彧:“不是我藏得深,在你身边,我一直都是我,除了刻意用画吸引你那次......”
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真的能吸引到你,明明那么明显又拙劣的计策。”
钱子安也没想到主君养了自己那么多年,目标会是宋彧。
他迟疑了很久,最后决定用画吸引。
他都想好了,赌一把,让老天来决定他能不能完成主君的命令。
只是,那样拙劣的方式,大抵是成不了的,反正自己多活了那十年,死了便死了吧。
却不想......
“有哪个读书人会中举了,画技还同稚子一般。”钱子安红了眼眶。
他那般画了,宋彧却认了,没有对他起疑。
他捂住脸,急切道:“我真的没想害你,我不会害你,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没想过,主君说,只要跟着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说你也是主子,我......”
“够了。”宋彧打断了钱子安的语无伦次。
崔晚棠看向宋彧,她低低唤道:“宋彧......”
她脑海里又回忆起书里的那个场景,宋彧路过钱子安,淡淡道:“把他烧了吧。”
或许,那时的他知道了什么,只是已然麻木。
嗓子眼突然堵得难受,崔晚棠感觉鼻子有些酸涩。
“我没事,”宋彧朝她扯了下唇角。
他抬眼望向林氏,像是带着准备赴死前的决然,低低道:“娘?”
崔晚棠微颤,她大步上前拉住宋彧的手臂,压着嗓子眼的难受,微扯着唇角道:“宋彧,我们不听了,走吧?我们回京城,回......去哪都好。”
“我想听完,”宋彧道。
他望着林氏,眸底带着一丝倔强:“娘,祖父他们,为何而死?”
天禧末年,祸乱之年。
现今皇帝,也是当初的西南王杨雄,打着“清君侧,除奸佞”的旗号起兵,直捣皇城。
当时,各地都有些或大或小的势力跟着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