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是你的计策?”
素雅的竹屋内,一道屏风将主厅里的两人分隔开,屏风里的声音听着粗哑,似故意改变自己原本的声音。“是。”
苏霓笙站在屏风外侧,姿态优正,对屏风里的人似有一丝畏惧。“可知那人身份?”
“还未可知。”
里面那人听了,发出一声无比深沉的叹息。“霓笙,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多年前的惨剧你一定不愿再经历一次……”那人边说着边将右手缓缓抬起,苏霓笙见了不由得心下一凉,紧接着露出痛苦的表情。“请…再给我些时间……”苏霓笙因疼痛而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仍是尽力压制着体异动的蛊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堪。“霓笙无意冒犯,还望仙尊恕罪!”
跌跌撞撞跑进来的身影,在门槛处被绊倒重重摔在苏霓笙的身旁。苏霓笙明显没想到眼前这人会突然出现,稍微愣了一下神后,忍着疼痛扶起了地上的身影:“师叔……”苏壬的出现让屏风后的身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如同怪兽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苏掌门替侄女求情,那我再宽限你们些时日,若再无结果,你们生灵门这些旧部就再也没有机会重现世人眼前了。”
随着一声巨响,屏风后的身影消失了。苏霓笙身上的痛楚也瞬间消失,但刚刚与蛊虫相抗消耗不少真气,整个人有些脚力不稳,被苏壬稳稳扶住。“让你受苦了。”
苏壬点住苏霓笙的肩颈穴,将一股内力输给她。“师叔,霓笙无碍。”
原本苍白的双唇渐渐有了血色,苏霓笙运功再次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内伤,发觉之前闭塞的经脉疏通了不少,而这点更是没能逃过正在为她运功疗伤的苏壬的双眼。“霓笙啊……”收回双掌,苏壬那如同能看透人心思的双眼微盯着她,“你真不认识那人?”
苏霓笙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愁容:“师叔,是霓笙的疏忽,见那人被师弟一掌就劈晕了,想着是个普通的盗贼便准备用他来试药,不料……”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苏壬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现在对于我们生灵门来说是个机会,我装疯卖傻也是为了保护你们,眼前的局势容不得我们有半点失误。”
“霓笙明白,被盗的兰煦草是更换过的,师叔不必担心。”
苏霓笙从容地说着一切,老人听罢无法再继续深究下去,只能示意苏霓笙先退下。生灵门的前任掌门苏陌弦是苏壬的胞弟,十四年前的大火后,无人知其踪。现如今苏壬寻得一丝重振生灵门的机会,对他来说,只要自己能稳住大局,他便有了扬名立万的机会。回头看了看屋外那阴沉着的天空,苏壬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子墨…是你回来了吗……”天边的阴云终于越聚越多,青葱的树叶被大风吹卷得连枝乱颤,不肖一会儿,大雨如注,只有呜咽的风儿,仍不愿服输般搅动着这诡谲的云雨。皇宫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将大殿的墙壁照得通亮,穿透大厅的狂风卷走了那残留的血腥味,宫人们一个个低头擦拭着地面,无人敢将眼神瞥向别处。“圣上,是风。”
将擦拭干净的宝剑收入剑鞘,赵公公双手呈着剑,跪爬着替到了那惊魂未定的身影前。“不,朕看到他了!”
龙榻上,那本应有着国之君威的皇帝,由于日日夜夜噩梦的惊扰,此时头发散乱,满脸颓然。赵公公见了,又往前凑近了些:“一切安排妥当,还请圣上宽心。”
殿内的宫人纷纷退下,庄阳王接过宝剑,搭上另一只手,缓缓抚过剑鞘上的镂纹。“德喜。”
“老奴在。”
眸底的神色一敛,喑哑的嗓音如重病缠身般虚弱低吟。“朕,做错了吗?”
忠奴的神色似有些为难,见那身影似要起身,便轻拢起衣袖朝前搭上手:“圣上大可不必,政南异变至今未发现任何异常,那卦师……”一句话似乎提醒了原本倾颓的身影,再次抬起眼眸,却是无比坚定的眼神。“朕要见他。”
“诺。”
遮天蔽日的乌云集卷着漫天沙土。突然的变天,小蓝儿酒醒时以为时间是同一晚,直到走出房间,看到了那站在庭院里的棋楚。“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不惯棋楚这样理所当然地呆在仙人所住的地方。棋楚不理会身后的声音,看着那从北方密集而来的乌云,心中隐约觉得将有大事发生,想到香兰一天未归,更是坐立难安。“师父呢?”
小蓝儿未见香兰,心中有些不悦,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回复自己,便四处张望,再抬起头发现了那隐于西边天的一缕光亮顿时心下一惊:是太阳!“到底发生何事!”
年少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这份恐惧的来源是什么少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这样的感受似曾经历过,满是不安与无助。随着大片乌云的压下,两人如同被包裹在混沌的世界里。“变天了……”棋楚缓缓说出这几个字,转身看着身后的小蓝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一道闪电劈过上方的天空,紧接着一声巨响将他剩下的话吞没。“这雨怎么从北方过来了?”
“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两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屋外诡异的天气,忍不住说道。“这么久了,解蛊毒的兰香一直没有送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名女子站了出来,打断了门边的两人。原本还在厅口议论天气的两人听了,回过头来。他们本是住在双环峰内峰的村民,因为突变的天气没来得及回自家搭的茅草屋,便来到了村里的议事厅。议事厅只有屋顶铺盖的是茅草,用于支撑房梁的木头要比村民自家的粗好多,屋子更结实。“小蓝儿离开时用的竹筏前几天飘来几根松散的竹枝,他可能已经……”个子稍微高一些的男子先发话了,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语气却很是谦恭温润。“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另一位男子知道这件事是因自己的过失造成的,很是自责,那女子见了,急忙往前走上几步:“方师哥,你别这样。”
高个子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那点燃的油灯前坐了下来。屋内的油灯只能照出小片的光亮,映着男子神经紧绷的脸。“这件事是我们大家的错,在最开始就不该收下那爷孙俩。”
淡然的口气与那不苟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陶师兄,”女子微皱了皱眉,“那孩子?”
“此地我们已试过无数遍,没有可出去的路,那孩子若是命大出去了,也未必见得可再原路返回。”
陶无忘拿起桌边的剪刀将油灯的灯芯细细地修剪着。“那,若是他带人回来了呢?”
女子探前一步。“尘师妹,别忘了,我们本就是又苟活了十年的人……”方景的语气如同任命般,“如果可以,我宁愿十年前就和同门师兄弟们一起……”女子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看着自己那粗糙干裂的双手,眼圈儿红了:“我原以为,那一天的事可以很快遗忘,可是现在十年过去了……”修剪过的灯芯重新燃起,火光微弱却又倔强地与卷入大厅的风抗争着。“我们又何尝不是,只要蛊虫还在,那天的噩梦就永远缠着我们。”
陶无忘将剪刀放下,“我们就只能这样耗着…耗到生命枯竭的那一刻……”眼前的绝境,让三人都回想到了在肖湘门的那些时光:无忧无虑,世人尊仰。而现在,他们只能托着枯槁的病体,躲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香兰公子……”方景的声音提醒了另外两人,那个一出现,带走了他们所有人光彩的少年。“最近我也有在想这件事。”
陶无忘摩挲着沾染在指尖的灯油。“这制作兰香之人,与香兰公子莫不是同一人?”
尘清羽慢慢地说出了这个猜想,只是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令她后怕。“当年的长华殿上,他不可能逃得出去。”
陶无忘冷静地分析着,十年前朝廷派兵围攻肖湘门时,文派弟子与武派弟子一共只逃出三十几人,一路上被追杀,逃难到政南时只剩下十几人。长华殿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戒备如何森严,更是可想而知,庄阳王为了不落下反叛的罪名就必须让所有知情人彻底消失。“这里,既是困住我们的牢笼,也是我们的避身之所。”
尘清羽望向屋外的雨势,心也被一同淋湿。“马上就要到蛊虫发作的时候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在试着出去,如何?”
向来胆小的方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引来另外两人震惊的神色。“可如果因此丧命呢?”
尘清羽担忧道。“这么做是有点冒险…但若一直呆在这儿没有解药,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方景咽了口唾沫,“这么久了,你们不想看看外面的样子吗?”
三人同时看向外面瓢泼的大雨,心中思绪混乱……雨持续下了四个时辰,丝毫没有要消停的迹象。昏暗的天空让人不知是已经过了一天,还是仍是白天。“驾——”一队人马从不远处出现,铁骑踏下,地上积水飞溅。“将军!前方有座茶楼,是否先休息一会儿!”
队伍最前面的两人看到万福茶楼,其中一人调转马头,来到后面的轿子旁禀报道。“不必。”
从轿子里传出的声音年轻而有力。领队的战士又重整队伍准备继续赶路。一个后坐力,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紧接着马车一侧的车轮深深地陷入泥泞的水洼中。“天意如此。”
马车内,男子悠悠地说道,黑色的袍子将整个人包裹严实,只能看到那炯炯的双眼,竟是那样的摄人心魂。与男子一同乘坐的是一名尚且年幼的少年将军,听到这几个字,瞬间怒目圆睁。“将军将三日的行程缩短为一日,一路上累死了三匹宝马才从谷峡襄赶到长华,结果却是要押送一个卜卦的,厥北的皇帝倒也心大。”
少年将军的手握成了拳头,却没有开口争辩。“将军,马车坏了。”
几名战士试了几下,仍未能将马车拖动,为了不耽误行程,一名士兵急忙禀报情况。“先去茶楼。”
少年走出马车,任由雨水冲洗着身上的铠甲。“这雨也太大了。”
马车里的那名男子也探出头来,却只觉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利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前。“前方就是政南地界,还望先生路上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