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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钟灵毓秀】(1 / 1)

小蓝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记忆却停留在了与香兰初识的时候,对先前逃村一事完全没了印象,加上在钟灵毓秀这段日子里,香兰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对外面的世界更是没了兴趣,视线总时不时落在香兰的身上:他喜欢看香兰熏香的样子,香兰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吸引着他,而自己也时常对着那不与人亲近的身影看得入迷。小蓝儿对香兰的表现从未收敛过,香兰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仙人可否收我为徒?”

为小蓝儿备好饭菜,香兰一如往常地更换着熏炉里的香料,小蓝儿却未动碗筷,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从不收徒。”

“那我是第一个?”

香兰微愠:这孩子是听不懂人话吗?小蓝儿离村日子渐长,虽香兰未收其为徒,但他却时不时学着香兰的样子分辨制香的药材。那认真的样子与香兰到颇有几分相似。棋楚花了不少时间,终于修理好了湖中央的亭子,只是那落于水中的香炉暂时无法使用,再三考虑,香兰便将它置于客堂中。小蓝儿见着那图案奇特的香炉,每次都得凑上去打量好些时辰。棋楚不解其中缘由,香兰则是看在眼里不说什么。棋楚走后不久,香兰再次更换了前些日子所用的熏香。钟灵毓秀因熏香而内外烟雾迷蒙,又因这里树木葱茏,即使外界晴空万里,也一直不见天日。而这薄雾亦成功隐蔽了通往双环峰内峰的入口:双环峰双峰相环,十年前的那次劫难中,肖湘门余生弟子均被置于内峰,香兰则守于外峰,取这僻静幽深之处,命之[钟灵毓秀]。双峰之间,一水相连。物走水道,可内外相通;人走水道,则有去无回。若执意破道而行,则迂回反转,终困于暗流而命殒。香兰久居于此,习惯了无日晒的日子,整个人也因此皮肤白皙如玉,但小蓝儿就不行了。之前香兰停止用香,院落中偶有雾气,明媚的阳光可以穿透薄雾照入庭院。小蓝儿便会搬出自己编制的竹椅躺在上面晒“太阳浴”。这竹椅是小蓝儿学着竹筏的绕线制作而成,而在劈竹条的过程中他倒是吃了不少苦:因操作失误手心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所幸香兰几乎包揽了一切大小事务,生活上倒也没受太大的影响。只不过小蓝儿的学习天赋着实令人吃惊,成天玩笑的少年,仅花半个时辰便理清藤条绕线的原理,这让棋楚这个手工达人有些受挫——当初他可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种绕线法,不想竟被参透得如此之快。而现在,雾气成天包围着庭院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小蓝儿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哀叹……香兰在远处静看了会儿一脸哀怨神情的少年,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少年那略短了一小节的袖口时,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小蓝儿正处于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出村时穿的那身衣服早因为太过破旧而丢弃,香兰便将自己的旧衣服微裁了一下与他穿,没想到这么快竟嫌小了。晚饭时,小蓝儿似乎没什么胃口,这段日子里他总是时不时觉着内心焦躁,若不是空气中漂浮着的熏香,或许他摔碗拆家的事都干得出来。“小蓝儿,明日可愿与我出去一趟?”

香兰轻声问道。小蓝儿还神游在外的思绪被突然抓了回来,瞪大双眼的他在脸上满是惊讶与疑惑的神情下最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开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想象着“太阳浴”和外界可能出现的新奇事物,小蓝儿在精神兴奋到极点后终于变回了冷静,接儿是阵阵倦意。快速地吃完饭,他收拾好碗筷便先去内堂卧榻睡觉了。香兰不似小蓝儿那般自在无忧,这次之所以出门,是因为兰煦草已用尽,而距离村里人下次蛊毒的发作只剩不足十日。算了算棋楚上次离开的时间,香兰的眉头不由地微微蹙起……伏月将至,时辰已到寅时,东方天际泛白,唯独钟灵毓秀雾霭蒙蒙,如同黑夜般透着股静谧。小蓝儿这一觉睡得尤其香,却也只能睡满点,时辰一过便再也睡不着。因为内堂与中堂仅由几道屏风板阻隔开来,所以中堂里的烛光清晰可见。微揉了揉双眼,小蓝儿坐起身心中添了几分疑惑。穿好衣鞋,只是走近了些屏风,幽幽的香气如游丝在空中缓缓流串。凭着这些天自己的学习,小蓝儿一下子就辨别出其中掺入了安心宁神的药材——草豆蔻。这种药性明明和一般人体质相克……香兰是近些天才出现嗜睡的情况,草豆蔻的作用对他而言并不是安心宁神,而是提神,让他即使进入深层睡眠仍能保证脑中的那根弦处于紧绷的状态。不曾想现在却连这点药效也渐渐失效。睁开眼时,香兰本能地将手中的一掌送出,力道不算大,却将那俯于案板前的身影给打飞。整个过程小蓝儿没有发出一声,与其说没发出,倒不如说是来不及发出。待香兰缓过困意,小蓝儿已经一手揉着臀部,一手扶着门框,满脸痛苦地站起了身,虽然浑身的痛感愈发明显,但看着香兰满是戾气的脸,他只能吃瘪地努努嘴——香兰有起床气。看着少年被打飞再到顽强地慢慢站起,香兰在原处没有再多动作——坐了一宿,腿麻了。“哎哟呦!”

发现到香兰的困意消失了几成,小蓝儿瞬间加大脸部的夸张动作,皱起的眉头扭曲了整张脸的五官。“仙人,我这可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啊!”

听着这话,香兰默默松了口气:九成无碍,一成皮外伤。而就在香兰看向自己的同时,小蓝儿也偷着将眼睛微睁开一道细缝悄悄打量着香兰,直到两人的视线在一处会集,小蓝儿又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装着四处看风景的样子,手还不忘揉着刚着地的部位。一阵鸟鸣,有着贯彻天际的那种透射力,在钟灵毓秀的上方留下阵阵余音。这种鸟名为“早知鸟”,多在太阳升起时出窝觅食。人们根据它的鸣叫,作为判断卯时的依据,也是听到它的鸣叫声后香兰才意识到自己竟睡过了时辰。双环峰外峰山路崎岖,出山需经过一条幽谷,而钟灵毓秀的雾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密,现在的时辰已经不利于出谷,尤其再带小蓝儿一起出谷。“仙人,方才的鸟鸣是有何不妥?”

不知不觉中,小蓝儿已能从香兰不经意间的微妙神情而猜测到对方的心事。香兰犹豫了一阵,转身从囤放粮食的里屋里拿出了先前存放的果酒。这还是不久前棋楚来时方拿出来的。不同于普通的果酒,这酒可调节习武之人的内功。普通之人若饮之,则可强筋健骨,想着小蓝儿这易受伤的体质,喝些,或许在路途上可增强些抗摔打性。果酒质清,性凉而气甜。虽非烈酒,香兰却忘了重要的一点。小蓝儿从未喝过酒,闻着那果酒的香气只觉那香味沁人心脾,入口时更觉这果酒好似天宫里的琼浆玉露,心中感慨竟能在世间品尝到如此稀品,下一秒便“哐”的一声,少年醉趴在了桌上,双颊一片绯红。没想到过这种情况,香兰以为果酒太猛伤了少年,担忧地轻推了推小蓝儿,在听到一阵糊里糊涂的呢喃声后,才意识到这孩子是醉了。屋外一阵“咔哒”声,像是木板一类的东西被碰到了,香兰再次警觉起来。来到庭院,看到的是那久违的身影。棋楚回来了,浑身是伤。本已是勉强支撑的身体,看到香兰时挨着墙慢慢滑了下去。“发生何事?”

香兰扶他来到厅堂,烛光下看清了棋楚额头上渗出的大滴汗珠。“子墨医者……”棋楚的声音很是虚弱,而双手却是将香兰的衣袖揪得死死的,整个人的意识与行动如同被分割开来。顺着看向那紧揪着自己衣袖的手,香兰注意到了攀附在棋楚手腕处的兰煦草:兰煦草为活物,剔透的根茎已入皮肤深处,被吸食上来的血液泛着黑色。“忍会儿。”

轻说出这几个字,香兰解开了棋楚紧箍着的衣袖。原本蜷缩着的兰煦草将枝叶彻底舒展开来,似妖花,殊形诡状。透明的叶脉中,暗红的颜色竟在缓缓流动。香兰的淡眸倏地一收,思忖片刻,从面前案牍上的一本书中抽出一根银针。银针极细,大大减少了被失针者的痛苦,而就在银针刺入的瞬间,兰煦草的一条根茎扎向了血管更深处。棋楚已不再有疼痛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被兰煦草吸食后,却从另一条根茎再次被输送到身体中。很快,那如蜘蛛丝一样细密的叶脉上都泛着一层红色,兰煦草如饱食过后般,慵懒地伸展着枝叶。见时机已到,香兰拔掉了银针,趁着兰煦草最为放松的状态,用银针扎向了兰煦草根茎上面一硬块的位置。仅一瞬,兰煦草被完整地脱离了手腕……瞬间恢复生机的脸,棋楚立刻绑紧了手腕处的缚带,让人来不及注意兰煦草留下的伤口。凝视手中的兰煦草片刻,香兰取出一个空的瓷钵,划破手指滴入几滴自己的血液,将兰煦草慢慢靠近。寻得新的血腥,那株本已饱食了的绿色植物如同活过来般,奔向血的方向。不曾想蓬松的枝叶却被香兰用两根手指轻捻着,怎么也触及不到目标。“这…怎么会?”

棋楚被眼前这幕触惊,只觉手腕处隐隐作痛。“此草,你寻于何处?”

香兰的眼底毫无波澜,他知道棋楚想问什么却没有立即回答。“方灵山。”

棋楚道,接着又想到了什么:“那里是生灵门的地方,应该无碍。”

手中的兰煦草仍在为钵底的血液而拼命伸展着根茎,但无奈香兰的钳制,怎么也无法挣脱。轻叹了口气,香兰将兰煦草扔了进去。“此草本为生灵门用作药引的重要虫草,但因虫草难求,便自行种植。奈何垂涎虫草的势力极多,为不受他人刀俎,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会轻易留下种苗。”

钵底的鲜血被吸食干净,随着那从眼底泛起的杀意,银针不费吹灰之力地扎进了虫草张开的根蒂处,原本还生机勃勃的兰煦草瞬间蔫了一样躺在铂底。“你不必瞒我,此草嗜血成性,分明是蛊虫所化。”

身后之人没有应答,香兰转过身,一下拉开他的衣襟。“为何……”看着那渐渐移向心口方向的红色,香兰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冷静。“无妨。”

视之一笑,棋楚想拉好衣襟,未曾想香兰却没有松手的迹象。香兰的手越攥越紧,尽量平复心情后,他抬头默默地看着棋楚。“这可是噬心之蛊……”棋楚的手安慰般地轻拍了拍那不安的手,清澈的双眼里没有害怕与不安,甚至为了不让眼前之人担心,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我知。”

烛光下,久久地凝望着那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身影,香兰终于松开了手,愧疚与无奈交织成一团:“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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