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三十一年夏，贺谨缡在早朝的时候，骤然昏厥。
此时，距离太后的孝期过去仅仅几日。
这一年来，他的身子就已经是越来越差，云璃比谁都清楚的守着他。
这会子听闻他又昏厥，云璃什么都没说赶到了正阳宫。
太医全部赶到了正阳宫，皇后与太子守着皇帝。
朱太医和几个太医给陛下看过后，跟太子和皇后道：“陛下还是心疾，如今愈发严重了。此番如何，还是要看陛下醒来后。”
云璃叹口气，什么都没有问。
这种病，在古代是治不好的。
只会越来越严重。
贺谨缡醒来后，果然情况不好，躺着不能动。
云璃将后宫的事丢给了嫔妃，就在正阳宫照顾他。
太子也知道皇帝的病如何了，除了好好处理朝政，也没有别的法子。
皇帝此番病势汹汹，他自己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拉着云璃的手道：“朕感觉不好了……”
“人固有一死，皇帝也一样。别成日家叫人比喻成真龙就不当自己是个人。但是死不死还看到没到时候，我看你没到。好好服药，我这么伺候着你，你跟我说这个话？”云璃白了贺谨缡一眼。
贺谨缡失笑：“好好好，朕的错。”
云璃扶着他坐好，撑着他，叫他自己喝药：“一口喝了吧，慢慢喝还腥味重。”
这回的药材里有几种东西腥味特别重。
贺谨缡也是鼓起勇气喝了进去，真是受罪。
喝了药，贺谨缡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太子过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的。
孟常小声道：“陛下刚喝了药……”
太子点头。
其实这样多少是不规矩，可陛下从来不叫人拦着太子。
孟常自然也不拦着。
这一对父子，不像别的帝王父子，他们是真的亲近。
太子进去看过后，才与云璃出来去偏殿说话。
太子脸色不大好，也瘦了不少。
云璃道：“打起精神，你爹也不愿意看你这样。”
“我已经叫人去民间找郎中了，也许有别的法子。”太子道。
云璃叹口气：“你这样，叫你爹岂不是更心情不好？”
“可是……就没法子了？”太子急切。
“心疾能有什么法子？你折腾他有什么好处？”云璃问。
太子咬唇：“我只是舍不得。我……舍不得。”
“罢了，你想找就找吧。娘不能叫你留下遗憾。”云璃拍他的手臂：“去做就是了。”
“娘，我……是不是不懂事？”太子眼泪下来了。
“你是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只是，只怕我们都要接受现实。
朱太医算是直说，陛下如今只是熬着，药其实也不起作用。
太子终究还是找来了郎中，骗贺谨缡说是太医。
贺谨缡也笑呵呵的接受了，没说什么。
贺谨缡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叫人赐死了废后谢氏。
谢氏活不了几年了，她身子早就垮了。
要是自己还能好好活着，就由着云璃解气。可他也活不久了，那就不能这样了。
谢氏终究是做过皇后，如果自己死后她死了，只怕会有流言蜚语。
对皇后和太子都不好。总会有人说她是被她们害死的。
所以不如此时就赐死她。
叫她走到自己前面，这样一来，至少杜绝了这些流言。
她是个罪人，总该死的。
赐死了她，也是对她的解脱。
云璃没阻止这件事。
仪宁轩里，听到陛下的赐死手谕，谢意瑶简直怀疑是自己的幻听幻觉。
因为这几年，她早就不知道梦见过几次了。
她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只剩下求死的心。
她一头头发早就花白，整个人形容枯槁。
此时听着赐死两个字，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事。
一直笑，她这半年来，基本不说话了。
这会子嗓子沙哑的直说叩谢陛下，叩谢陛下。
贺谨缡没有再最后折磨她，只给了她一壶毒酒。
谢意瑶捧着，如同什么琼浆似得小心翼翼的灌下，生怕漏掉了一滴她就死不了。
直到将一壶毒酒喝的干干净净，她才满足的笑起来。
她的精神早就错乱，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但是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求死都是她的心愿。
很快她就如愿了。
大公主和秦王进宫的时候，自然也知道谢氏是赐死。
可这时候的他们，是生不起怨气的。这几年，不得见谢氏，可怎么会不知谢氏过的什么日子？
有这一日，他们只会觉得轻松。
终于……解脱了。
谢氏的身后事是秦王着手办的，妃陵是进不去了。
挫骨扬灰倒也没至于，只是只能另外找一处地方埋葬，武氏说的不错，经年累月下来确实不会有人知道谢氏是谁。
因为她墓碑上只有谢氏之名，就连立碑的人，都只能写一个：子。
而不能署名。
其实早就没有什么人关心她，如今骤然听说了，还要惊讶，她竟是才死？
也是可悲，可后宫从来不就如此。
大公主和秦王这些年也不来往，埋葬谢氏的时候，姐弟两个穿着便服跪在墓碑前。
也依旧不知说什么。
大公主早就后悔了，可秦王却不想说起那些陈年往事。
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的人之间就是没有缘分，哪怕血缘再近也是一样。
他们之间就是如此。
从小到大，永远都是解不开的疙瘩。说不完的误会，与互相之间的怨恨。
如今母亲也过世了，他们更会有各自想走的路和各自的生活。不必强行搅合。更不必彼此关照。
走散了，就永远走散了吧。
大姐姐过的挺好的，尽管她公爹是个聪明之极的人，可她夫君对她挺好的。
而自己……也挺好的。
离开的时候，姐弟两个人回头看，那坟包看起来不起眼。
再过几十年，只怕更是看不清。
往后的几十年里，姐弟两个还是会来上坟，只是却再也没遇见过。
京城就这么大，年节都会见，但是再也没有偶然遇见过。
当真有些人的缘分就只有这么多，用尽了，就再也没有了。
亲姐弟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