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夜,叶言撑着伞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的脚踩着雨滴的节奏,左右张望这个熟悉的世界。
他感到困惑,那些陌生的面孔,或无意或有意地扫过他和他的黑伞。
路人之间的闲谈,好像变成了一场场针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他侧起了自己的耳朵,想要努力地去听清他们的声音:
“那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奇怪?”
“真是可怜,看样子一定很孤独。”
“他与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雨下地越来越快,他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快,渐渐地,他奔跑了起来,他要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
叶言轻轻推开家门。
“小言回来啦”,外公笑眯眯的打量着他,“肚子饿了没。”
叶言摇了摇头,“没,您早点休息。”
他径直走进了卧室,只留下外公一人在沙发叹气。
外公知道他这外孙从小性格就孤僻,父母也离世得早,只有和他相依为命。
但他毕竟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敞开他的心门。
“孩子,孩子”,外公敲了敲他的房门,“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和外公一起去市立中心医院,你不要忘了。”
“嗯”,叶言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背。
老爷子是一个月前发现孩子的手背有异常的,那天他摔倒时,叶言来扶他,他无意间摸到了叶言右手上,增生的“骨头”。
他和叶言去中心医院检查多次,医生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医生叮嘱老爷子这周六带孩子来医院,要安排人给叶言动个小手术。
第二天早上,中心医院。
“孩子你在这里坐着,外公去帮你排队取号。”
叶言一言不发地坐在等候区,他不知道,眼前佝偻的背影,还能护住自己这个怪胎多少年。
要是有选择,他也不想这样。他心里是知道的,老人只会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擦拭着父母的相框,默默流泪。
叶言跟着外公沿楼梯走上了三楼,外公拿的不止是骨科的号,在此之前,他们要例行去看看心理医师刘主任。
“小叶是你啊,半年没来了吧。”
“刘主任好。”叶言拘谨地坐在实木板凳上,他不喜欢曝光在人多的地方。
刘主任哈哈大笑,“你是我病人里面最有礼貌的一个。”
刘主任翻开他的病历本认真做起了记录,“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如果他说的是那个东西,叶言摸了摸右手手背,他面不红,心不跳,
“没有。”
“嗯,很好,有没有听到人们议论你?”
叶言知道,坐在这里复查,最紧张的人其实不是他,“没有。”
刘主任接着问了一大堆问题,叶言尽量不撒谎。
“很好孩子,你康复地不错,继续保持,可以适量减少富马酸喹硫平的用量了。”
外公松了一口气,“谢谢刘主任,谢谢刘主任。”语罢,他用双手接过了病历。
“不客气,叶言以后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你外公啊。”刘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早上十点,叶言已经躺在了手术室了。
这是他第五次来这里了,还是和上次一样,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这些人,护士长也还是在靠窗的小台子上匆忙地准备着麻药。
嗒,嗒,嗒。
叶言听到主刀医生迈着步子,逐步走向手术室。
一声,两声,三声……
马上就要数到九了,叶言握紧拳头,他希望这次有些不一样。
第七声,第八声,第九声。
时间停滞。
叶言再睁开眼,他又回到了和外公摔倒那天,这次他匆匆地用左手去扶外公。右手的秘密还是不要让老爷子知道了。
三年来,叶言处处小心被老爷子发现他手上的不对劲,但他总会阴差阳错地和外公来到医院。
他尝试过告诉外公,取“骨头”是无用功,但又被误认为是臆症发作。索性也不再劝说了,就抱着侥幸心理来到了医院。
他艰难地扶起外公,他知道这次运气很好,只伤到了皮肉。
“不打紧的外公,没伤到你的骨头,我们回家去找点药。”
“你这孩子,怎么知道……”
他扶着外公艰难地爬上了楼梯,只有用双手搀扶,才能感受那蓬松衣角下的消瘦,
他其实很在乎他的外公,他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甚至不知道,老人要是哪天不在了,该如何面对。
终于走上了三楼,邻居家的门敞开着,一个大叔正在门口抽烟,
“哟,陈老爷子和小言去哪里了,哎呀,您这莫不是摔着了?”
这一家人姓孙,男主人是个让叶言都感到讨厌的人,父母在世时,就是叶言父亲的同事,动不动就对叶言家冷嘲热讽。
父母不在了,就更加蹬鼻子上脸。
叶言有好几次被他弄地怒火中烧,可每次外公都说,这人就是心眼儿有点小,叫叶言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等他以后上了社会,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到。
低头不见抬头见,能不撕破脸皮就凑合着过。
叶言也怕男人有什么坏心眼伤害到老爷子,所以能不理他就绝不开口。
“你这老东西,又躲在这里抽烟,老娘一个人在厨房都忙不过来了。”
一个彪悍的女子突然从男人背后走了出来,一手把男人拉进了家里。
“孩子,叫李阿姨。”外公对叶言开口。
“李阿姨。”
彪悍女子回过神来,突然改了脸色,“叶言乖,老爷子你这是?”
叶言外公摆摆手,“年纪大了,走路都看不清,摔了一跤还要孩子扶。只伤到了点皮肉,没什么大碍。”
“你等一下”,女子突然回头,“孙青山,跌打损伤药呢?”
“嗨呀,那老头子又死不了,你瞎操什么心?”
听到男人出言不逊,叶言差点激动起来,女子也有点尴尬。
外公用钥匙打开房门,仿佛没听到一样,“不打紧,不打紧,家里有,快谢谢你李阿姨。”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叶言说罢就关了门。
但是就算关了门,他和外公也隐隐听到了门外的喧闹声:
“孙青山,你他妈一天到晚欺负孤寡老人算个什么东西?老娘……”
叶言和外公听了直摇头,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变成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