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长明灯的屋舍位于前殿最靠里的位置上,临窗望过去,还能瞧见寺中的春景。这点长明灯,还需得先念诵一段经文,这事儿,便由青空大师来,太子妃和红锦在临窗那边挑了个位置,铺上垫子,跟着跪下去,仔细听着青空大师念经。
这经文,太子妃曾手抄过许多次,可如今听来,却还是会觉得心神宁静无比。屋舍里摆放着一盏盏长明灯,每盏灯的最前面,则是一块小小的牌位,阶梯式下沉的摆放,让这一片清晰可见,一无所遮,从进门那儿仰头一看,便能把这牌位看得清清楚楚。
袅袅的檀香,幽幽的经文,这沉寂的屋舍和外头潋滟的春景仿佛处于两个国度。太子妃凝神听着青空大师念经,视线一点点落在那些牌位之上,最前头的那一排,便是这次新供奉上的,其中就包括那位夫人的小儿子。
也不知道,那位夫人会不会心底好受些。
太子妃微微垂下眼,看着自己合十的双手,口中也跟着青空大师一道念念有词。
她也不是头一次替人点长明灯了,从前,沈家被灭了满门的时候,也是她来替沈家点了盏长明灯。不过那时候不同于现在,皇帝当政期间,就算沈家是真的有冤情,也轮不到东宫来出这个头,那盏长明灯,连牌位都不曾设,自然也没和屋舍里的这些供奉在一处。
这样光明正大的做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头一回。这屋子里的苍凉和沉寂托着那一行行肃穆的牌位,更透出几分悲情,这让太子妃心底的愧疚之意越发浓了些。
这样死在自己人手上的惨剧,她和太子再也不想看到了,大周的将士,本该是保家卫国才对,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阴谋里,简直是辱没了他们。
点长明灯这事儿,其实也不费功夫,小和尚们一早就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青空大师亲自念了一段佛经,便算是成了,剩下的事儿,也不用太子妃在场。
青空大师便邀了太子妃到后山禅房吃茶,太子妃婉言谢绝,只道,“我今日所求已经圆满,便不再打扰大师。”
“娘娘客气。”青空大师慢悠悠说道。
“大师,那卦象......”
“天机不可泄露,娘娘和殿下如今,只需尽人事,剩下的,便都听天命就好。”青空大师笑着,打断了太子妃的话。
太子妃紧抓着手上的绢帕,眉间的愁绪翻涌,“我明白大师的意思,可就是欲之那头,不论是太子,还是我,都十分担心他的安危。您也知道,沈欢对欲之来说,威胁实在是太大了些。”
太子和裴晏相辅相成至今,若裴晏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太子恐怕会自责死。那卦象一出,对太子来说,无异于是又添了几分压力,太子妃看着他整日整日睡不好,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可偏偏这种事,不论是太子还是自己,都没法儿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东宫自己也还背着个命中的大劫呢,又如何帮别人破除命中灾难?
所谓天道,恐怕也只有张天师和青空大师能插手两分。
“天道并不是最终定论。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就比如那位夫人,若是今日遇不上娘娘,那她又得白跑一趟。
老衲就算真的出手,那也是逆天改命之行,谁也说不准,最后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
青空大师依旧是笑着的,许是看着太子妃太过焦急,语气不由轻缓温和了几分,“再者,张天师视裴欲之为亲子,若真有什么,张天师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话是这么说的,可你青空大师从前还不是最爱和裴晏一道赏花品茶了,如今却照旧不肯多提那卦象的事儿!
太子妃望了望青空大师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又都被咽了回去,罢了,她就算说得再多,大师打定了主意的事儿,肯定也不会轻易改变什么。八壹中文網
还不如回去,先拿这话宽慰宽慰太子,再找机会,给孟妩捎个信儿,把这卦象的事儿透露给她几分。
有孟妩在旁盯着,欲之就算真的冲动上头,也断然不会轻易中了旁人的圈套。
想到这儿,太子妃朝青空大师微微颔首,这便带着人,从后头上了一辆低调无比的马车往东宫而去。
“大师,到底何为天道呢?连大师都没法儿改变那卦象,岂不是说明裴大人和东宫都......”小和尚从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满心疑惑地问道。
青空大师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不能随意插手,张天师也不能随意插手,否则,那就是坏了气运,那是要遭天谴的。”
小和尚闻言,立马捂着嘴巴摇了摇头,遭天谴,他可不想遭天谴!
“你,想知道何为天道?”青空大师问道。
小和尚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想知道,可却不明白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青空大师抬手,指了指窗外,“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顺应天时,接受雨雪风霜,不论天晴与否,都按照上天给的命数自由生长,直至死亡。这就是天道。世间万物,皆是顺应天道而生,顺应天道而亡。”
小和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万物生长自有其规律,这点,佛经里也讲过。
“东宫也好,裴晏也罢,都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包括你我,也一样的。”青空大师笑容和蔼,伸手摸了摸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悯生,等你再长大些,便都懂了。”
悯生大睁着眼睛,依旧是懵懵懂懂地望着青空大师,只知道顺着他的话慢慢地点着头,脑子里却还是一片空荡。
“天下苍生,万物刍狗,谁都不能替谁做下决断,谁都没法儿拯救谁,所有人,都得靠自己。等你见的人多了,你便知道,我今日所言是何意了。”青空大师说着,又问他,“等改日,和我一道出去一趟可好?”
悯生点点头,眼底的懵懂逐渐被兴奋取代,他从进了寺里就没再出去过!
竖日一早,青空和监寺说了一声,便领着悯生,一老一少换了身普通的衣裳,慢慢悠悠上了东大街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