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舟紧紧的握了握女儿的肩膀，手抖着在空中滞了滞，随后又没有犹豫的刮下她脸上的泪珠，“不哭，不哭。”
身后高高矮矮的林家小辈都站起身，哽咽的看着这一幕，对着这边深深鞠了一躬，林行远和林行礼也朝着她点了点头。
以同样的动作回之，听着随他们动作铁链“哗啦啦”的声音，林映安匆匆回转过头，没有让林行舟看到她的眼中恨意滋生。
她怎么能不恨？这种对穷凶极恶之徒才用的上的手铐脚铐，竟被用在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上，就连不满八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那些人行事，时时处处都在透着对他们的侮辱，对他们的踩压。
血脉相连的人，并不是她躲开就看不出她的心思，林行舟笑着扬了扬已经把手磨破皮的手铐，以示自己的不在意。
可清高了一辈子的人怎么会不在意，如果真的不当回事也不会在这个年纪就生起两鬓白发。
微微闪动着眼皮把即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憋了回去，林映安握住他好像颤抖到停不住的手，明知自不量力还是用力扯着想把比她指头还要粗的铁链扯断。
铁链的哗哗声在空寂的大堂格外的清脆，宗殊白沉默着拦下她的胳膊，定定的与她对视一瞬，眼神里尽是安抚的摇头。
林映安真的被他安抚下来，她慢慢松开已经捏到指节泛白的手，乖巧的往后退了一步。
“得罪了。”宗殊白抽出腰间亮的晃眼的配剑，林行舟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点儿都没有防备配合的伸出手。
身后的林家人也一个接一个的举起手，宗殊白手起刀落几十下，手铐脚铐哗啦落了刑部大堂一地。
可所有人并没有身上的负重减轻心里就能轻松，身上被镣铐磨下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慢慢褪去，可心里的不会。
这不是死脑筋，文人有文人的坚持，旁人不能要求他们一边清高一边世俗，一边有风骨气节一边又对别人的羞辱坦然以对。
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来。
听到里面的宣判，景远进了大堂满怀愧疚的对林行舟行了一礼，“小婿来迟了。”
要不是有人来府上通知，他哪里会知道岳丈被人连夜提审，还险些被逼招供。
对林行舟行完礼，又对着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却被自己视为榜样的宗殊白鞠了一躬，“多谢殿帅差人告知。”
否则没能送林家老夫人一程已是遗憾，再错过这一次，他以后真的是再无脸登岳家的门了。
宗殊白抬了抬手，打发了那双看着自己亮的灼人的眼睛，对着林家一众人拱了拱手。
林映安侧开身子，“女儿来迎你们回府。”
出了刑部大堂，外面一众百余穿着白色学子服的少年们整整齐齐排成几列，对着慢行在前的林行舟作着学子揖。
台阶上，除了怀里抱着人的林家老二和老三，其余众人再次弓腰九十度以示谢意。
两方礼过三息。
林行舟忍下心中酸涩起身，望着台阶下的虚空，嘴巴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话没说出来。
值了，有学子如此，他还有何憾？
便是林家倒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林家，他，无憾了。
同是三息礼毕起身，谁也没和谁商量，乌泱泱上百余名的学子中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安静肃穆的消失在远处的街道。
此刻的林府巷子口，大夫人娄氏拄着拐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路口的方向。
云氏和傅氏分居两侧站在她身后，更后面的是按次排好的把小半条巷子都站满的妾室和丫鬟。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偶尔能听到被叶青桐抱在怀里的小承道咯咯咯的几声笑。
久等不来，云氏不停的抬头看天估摸着时辰，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
傅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前面，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咬着的唇已经渗出血丝。
“什么时辰了？”实在耐不住，云氏附在丫鬟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丫鬟摇摇头，离刚才报过时辰还没过半刻钟。
生怕再有什么变故，云氏紧张的捏起拳头，要不是正好赶上国丧期间诸多禁忌，她非得自己跑去刑部门口去接，“消息都传回来快一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到？”
“到了，到了。”
早早的就跑到前几个路口守着的万全一着急跑起来就成了跛子，从远处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回来。
“再有一个路口，转头就到了。”
一个路口，大夫人丢了手里的拐杖，腿好像不知道疼了似的连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快去接，去接！”
看着所有的人都涌着上前，万全迟疑了下，还是劝道：“夫人，咱们回府去等吧。”
大夫人摇头，依旧看着前面，“就在这里等。”
万全大着胆子拦在人前，就两位公子身上的惨状，还有三老爷脸上那道骇人的疤，要是让这几位看到了，那还怎么得了。
府里几位夫人什么性子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他不能让老爷们还没进门外面就哭倒一片。
“什么话？”云氏挑了挑眉，看着拦在跟前不太有眼力见儿的万全不高兴了。
千盼万盼盼着团圆，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哪有在府里干等着的道理？
万全也不辩解，只是跪地道：“请几位夫人回府。”
大夫人眉心一跳，紧紧抓着罗嬷嬷的手稳住身体，“老爷他……如何了？”
万全叩首在地，不敢回声。
这边话语间，那边一行人已经拐进了路口入了视线，大夫人揉了揉眼睛，看到被人搀扶着慢行在前的林行舟时松下一口气。
目光又不受控制的在人堆里找了找，当看清被人抱在怀里红的扎眼的熟悉身影时，大夫人脑袋变成一片空白，腿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头一晕就栽在了地上，“我的儿……”
叶青桐没忍住后退了一步，抱着孩子的胳膊不自知的紧了紧，脑子里也开始有些眩晕。
等到快走近巷子口，一路跟在后面的林映安反倒停下了脚步。
她静静地站立在他们身后，听着哭声，喊声，安慰声，一直等所有声音都慢慢淡下去，她潇洒的调转回头。
他们到家了，她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