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出此言？”
苏林暗自吸了口气，他手指捏住一枚棋子在指尖转来转去，耳听窗外灯笼火烛里呲呲炸响，心紧缩了半刻。
此时窗外来了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后院几只狗似乎发现了什么狂吠吵闹，宁静黑夜被抹上一层鱼白，光明即将到来。
“想来苏先生心里已有了答案，何必多此一问？”皇帝双手环在袖子里，他随手丢下手中白色棋子缓步站在窗边，抬手扣住窗户边缘，将一层轻薄灰色窗纸向上拉开，凝视远方天边那一抹鱼白。
“天，快要亮了。”
他呢喃：“可惜那些置入黑暗中的风，再也瞧不见这光耀世界。它们随着冰凉雨夜沉浸大地，坠入一望无际的荒凉地狱，无言咆哮在耳边嘶声力竭的怒吼，不知苏先生可曾听见？”
“无论听见与否，它们都在那里。”苏林回答。
“是啊，它们都在那里……呵呵，苏先生果真是大智慧。”皇帝不知是真夸奖还是在自嘲：“可无论如何长夜总会过去，新一轮的太阳将会冉冉升起驱逐一切黑暗，不是么？”
“看来陛下已经想出对策了。”苏林清然一笑：“您需要我做什么？”
“正如刚才所言，那是朕唯一的请求。还希望先生无论如何……请照顾好她。”
“你就这么信任我？”
“先生未免也太小看朕了。”皇帝小胡子一撇：“朕识人千万，只要朕与其人聊上几句便可知其性格习惯。以先生在大殿上的那番话，朕便知先生乃旷世奇人也，如此胸怀壮阔……天下几人寻啊。”
身穿黄袍的中年人嗓音浅浅，他双手负背站在窗边，脸庞被那红色光影所照耀，半张脸完全陷入黑暗。
“朕穷尽一生都想治理国家安居天下……可太多时候事与愿违无能为力，年轻时候的抱负与理想都在岁月云云里消失一空，如今的朕怕是成了年轻时最讨厌的昏君模样。”
他摇头自嘲浅笑，当初的年少轻狂、当初的满腔热血，都在沧桑岁月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骨灰一般的身躯，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寒冬烈焰，一切的一切犹如缩影环绕眼前。八壹中文網
他十三岁接手帝国，改制旧法去除陋俗，横扫前朝贪官污吏平反天下冤假错乱，又治死祸乱数千人以开创历史新年代。
他十九岁执掌帝国，合纵连横稳内乱、杀叛贼，扫荡帝国边境其他附属国家，成为整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度。
他二十九岁主政帝国，对内修建水利搭建管道，千里引水如干旱之地，拯救一方生命。
如今他年过四十，面对无情灾难与成千上万人之死，却毫无办法束手无策。他眼睁睁看着南方百姓流离失所、死于街头。
一份份名单至今还落在理案桌上，可这一切无人知晓。直至苏林的到来，将那所有旧伤全数揭开，作为皇帝的他……还能做什么？
的确有一件事可以做。
皇帝遥遥盯着天边鱼白，眼底闪出一道金光。他从金色袍子里摸出两样东西交到苏林手里。
后者摸索着，第一样东西底部正正方方，暗红宝玉有掌心那么大，厚度至少有大拇指那么长。这宝玉身周雕刻龙纹延续顶部，顶部又有一尊展翅青龙，青龙张开大嘴犹如实体威严十足。
紧紧握住这东西，苏林内心便感受到了一股深邃的古老力量。如果苏林睁开眼睛，定会发现这暗红宝玉内部宛如液体，神秘璀璨似星空。
第二样东西，苏林摸索着……率先察觉到了一只翅膀，随后跟着翅膀摸索下去，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半个头、半个身子和尾巴，如果苏林没有感受错的话，这应该是半只龙。
而且这东西的别看只有食指无名指合并大小，但实际上比青儿这样的小女孩还要重。此金属握在手里心底也是一阵天地星空浩瀚，怎么看都不是俗物。
“这是……”
“传国玉玺与龙符。”皇帝重新将双手插回袖子：“麻烦你帮我交给孤云。”
苏林耳边“麻烦你”这三个字语气尤为之重。他掂量着手里重量，并没有说话，十指死死扣在上面思考许久，终将心底疑惑问出了口。
“孤云公主若是知道了，你该如何？”
“她知道就知道呗。”皇帝无奈笑笑摊开掌心：“反正早晚也会知道，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这一刻的他仿佛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相反从苏林与他接触开始，这位皇帝就一直以一位父亲的身份与少年交流，直到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他拍拍少年肩膀，再次面向远空飘来的第一束阳光：“其实孤云做了我年轻时候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身为父亲我以她为骄傲。可惜这条路并不好走，若非先生你的来到……说实话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现在没什么好畏惧的了，时机已成熟。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年轻一辈了，我也想为当年那个遗憾的自己做一些事。”
那些还没有完成、不敢去做以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浮上皇帝脑海。远空第一抹金色照耀他干练而粗糙的脸盘，胡须在金色光晕下好像掉在了地上。
他满头白发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的乌黑浓密，身周那股老迈气场在他清然淡笑中，回到了年轻时候——
“所有人都别动，好不容易春猎一趟，今天朕要亲手和这只老虎单挑，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
“三朝元老世家？照斩不误！利用权利之便鱼肉百姓称霸一方，致七百二十余人死亡，三千一百人受伤，霸占农田、商户近百所，笼络钱财庞大到无可计数……若是不斩他们朕何以为帝，天下如何太平？”
“凡违反帝国律法者，无论官职多大、无论地位多高，给我一一按照律法处置！朕要为天下百姓讨回公道！”
年少时的一幕幕、一件件回忆眼底，他似是找到了年轻的那种感觉与冲动。皇帝闭上眼眸被金光沐浴全身，嘴角扬的像是月牙，他全身感觉到好温暖、好温暖……
一个时辰后。
帝国丧钟九响，传遍大陆。天下无数人遥望帝都皇宫方向，纷纷捏住手指神色惊异。
黄金殿传报：
【圣上于今日早时被刺客谋害，医治无效升天而去。】
【陛下临终前命长公主殿下主持大局摄政为帝，号孤云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