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很清楚这一点，说海伯利安赢了，是因为海伯利安确实赌对了，小白鼠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最后的胜利，已然握在了海伯利安的手中。
可要是说小白鼠胜利，那也没问题，因为海伯利安那一枪，显然是落不下去的，当两人都发现对方的目的之时，尚且留有行动能力的小白鼠无疑是最后的赢家。
可越是思考，叶川就越是能品味出海伯利安的魅力所在，把一个很简单的状况，最后搞得这么复杂。
叶川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小白鼠敢去赌命，小白兔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小白鼠，他意外的是，海伯利安竟然会去创造出这种场景。
看一个人，绝不能只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还要看，不，应该是更要看，这个人本能做到什么。
没有一个有钱人会选择去与穷人赌双方拥有的全部，可海伯利安偏偏去赌了，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一场没有赢家，只会有输家的胜利。
叶川很清楚，一个人，若是仅为了自己的话，是绝无可能做出这种矛盾的，不合理的选择，所以那份胜利是为谁而为，答案已经很清晰明了。
可叶川更清楚的是，海伯利安不可能没有想过‘先打赢，然后再认输‘这种更简单的方法，可她连这种方式都不愿意妥协，那份刻进骨子里的高傲，犹如淡雅幽兰，在细品之下又夹杂着一份苦涩醇厚的茶香，茶不醉人人自醉。
人性与人性之间的交锋，要远比人性与兽性之间的交锋，要精彩得多得多。
小白鼠是纠结于自身的利益，以及对海伯利安的复杂感情，是兽性与人性的矛盾，而海伯利安则是自己的信念，与对小白鼠的感情之间的矛盾，是一种人性与另一种人性的冲突。
这种人性之间碰撞的过程中，展现出的璀璨火花，对叶川来说，不啻于最美的烟火，如果说人性与兽性的碰撞，能体现出人性的伟大，那么人性与人性之间的碰撞，就是人性的升华。
所以，这与其说是决定权回到了手里，不如说是评价的权利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的决定，亦是作为他的评价。
事实上，海伯利安远比他想象的要出色得多，在没有跳出框架的时候，海伯利安确实做出了最优秀的选择，至于没能跳出框架，这丝毫不影响叶川对海伯利安的评价。
要求一个小孩子必须以成人的阅历来思考问题，这是非常愚蠢的事情，成人与孩童对待一件事的做法与看法自然都是不同的，孩童能做到的自己最好的事情，在成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可这就能否定孩子的优秀吗？
叶川从不是眼光那么狭隘的成年人，他看得到孩童的努力与优秀。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不选择和棋？”
看着海伯利安那清澈见底，仿佛直透心灵的濯濯目光，叶川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愚蠢到，这个问题问出来，简直就是在侮辱海伯利安的决心，海伯利安的行为之下，隐藏着一条无形的逻辑，那就是海伯利安对他最低限度期望的回应，就已经超出了对小白鼠最高期望的回应。
这就像是家人约你周末去吃饭，而你的朋友要出国了，还是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的那种，朋友同样约你去吃最后一顿饭，但你却选择了陪伴家人。
这种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才是叶川问出这个愚蠢问题的原因，哪怕是他，也只能评价一句存在即合理，他知道海伯利安这种做法很符合其信念，可他自己是绝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但是最让叶川的波澜不惊的心中，荡起点点涟漪的，是那家人约饭的信息，竟然还是推测出来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了和挚友的最后一次见面，这种愚蠢，如果他是那个挚友，那他一定得哭死，可他是那个家人，他只会体会到那种被温暖包容的感觉。
叶川知道，如果他下命令，让海伯利安亲手杀了小白鼠，那海伯利安一定不会有丝毫犹豫，只是这么做，会让刀锋生锈，刀还是你的刀，但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滑，刀不会质疑主人，只会质疑自己，在矛盾中锈蚀。
他并不想要一把锈迹斑斑的刀，也并不想让刀，变得锈迹斑斑，所以他也绝不会让刀锋有生锈的风险，可在他保养刀的时候，却发现了意外之意。
直到这时，叶川才开始真正去注视海伯利安，不再是之前那般，像玩游戏收集各种稀有或者有趣道具一样的心态，海伯利安值得他去注视。
叶川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很平静的说了三个字，
“你赢了”
海伯利安赢的东西有很多，其中有许多，是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东西，但她并没有叶川想象中的欣喜，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欣喜中，夹杂了些许阴霾，
“怎么，你好像并不高兴？”
海伯利安摇了摇头，
“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很高兴”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只是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很疑惑”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海伯利安听到叶川的回答突然愣了一下，什么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那是在暗讽她犹犹豫豫，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却还要做一些无意义的铺垫。
“为什么，要让我拥有心呢？”
她坐的笔直如松，可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迷茫，她确实为自己得到了叶川的认可而欣喜，可她想的更多，在她之前被要求与昔日好友，亦是可以称作是救命恩人的卿瑶天战斗之时，她就想过，如果叶川要让她们生死相斗，她该怎么办呢？
海伯利安当然知道结果一定会是，她会动手，但她也知道，自己也一定会因此而感到迷茫，即便依然能毫不动摇地去执行叶川的命令，但她却无法做到像之前这般，心无杂念地提升自己。
并非是怨恨叶川的无情，而是归罪于自己的软弱。
刀锋依旧会斩向钦定之敌，可那剑刃早已不够锋利，再怎么拼了命去斩击，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